无声的反抗

于家老宅的银杏叶落第三片时，管家第四次来催用餐。于适站在书房门口调整呼吸，把领带重新系到最紧——这个动作让他想起昨天简雨安在招标会上解开发髻的瞬间，碎发扫过她后颈的弧度。

"小适回来了？"爷爷的声音从餐厅飘来，带着紫檀木烟斗特有的沉香气。于适低头看鞋柜上那排泛光的皮鞋——小叔的意大利手工款旁边，摆着双沾着新区工地红土的布鞋，是父亲刻意为之的抗议。

餐厅的水晶吊灯太亮了。于适眯起眼，看见长桌尽头爷爷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像他执政时期每天雷打不动的晨间播报。青花瓷碗里浮着几粒枸杞，在甲鱼汤表面拼出诡异的图案。

"听说你负责的数字博物馆项目，"爷爷用汤匙搅碎枸杞的排列，"中标的是华新文化？"

于适的筷子尖在清蒸鲥鱼鳃盖处微妙地停顿——这个部位是简雨安的最爱。瓷盘反射的光斑里，他看见小叔正在给父亲斟酒，十五年茅台在杯壁挂出的弧度，与七年前简父被泼脏的那份红头文件上的茶渍一模一样。

"华新的技术标确实最优。"他夹起鱼眼放进自己碗里——高中时简雨安总说这是整条鱼的精华。

小叔突然笑起来，金丝眼镜链在灯光下晃出蛇信般的光："简教授女儿现在是不是在华新当总监？"他转向爷爷，"爸您记得吧？就是当年那个... "

青瓷勺撞在碗沿上的脆响截断了话头。爷爷用餐巾擦手的动作像在擦拭某种武器："小适，组织上正在考察你进班子的材料。"老人抬眼时，于适看见他浑浊瞳孔里映出自己僵直的背影，"生活作风要尤其注意。"

餐桌下，于适的皮鞋碾碎了不知何时掉落的党徽别针。金属扭曲的吱嘎声让他想起简雨安耳环刮蹭招标会话筒的噪音。父亲突然夹了块姜醋蟹到他碟子里——这是小时候每当他撒谎就会出现的"惩罚食品"。

"简雨安只是普通高中同学。"于适咬开蟹盖，醋汁溅在袖口上形成淡黄色污渍，"就像您和简教授也只是普通校友。"

餐厅瞬间安静。爷爷的烟斗在红木桌面上敲出三下，这是要召开家庭会议的前奏。于适盯着墙上那幅《江山如此多娇》，发现裱画的绫绢边缘有处不起眼的修补——去年春节他撞见小叔秘书在这里烧文件时，火星溅到的痕迹。

"老简最近在跑新区非遗馆项目吧？"父亲突然开口，筷子尖在鱼鳃上点了点，"文旅部专家组好像有不同意见？"

小叔的汤匙"当啷"掉进碗里。于适看见他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裂了道缝——和简雨安当年被摔碎的玉镯是同一块料子，这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对了，"爷爷从管家手里接过热毛巾，蒸汽模糊了他锐利的目光，"下周三你和周部长千金..."

"我周三要飞深圳验收项目。"于适截住话头，摸出手机划开工作群，"您看，刚发的通知。"屏幕上是简雨安侧脸的特写，她正在华新会议室讲解方案，投影仪蓝光映出她无名指上淡淡的铅笔疤。

管家端上冰糖湘莲时，于适注意到盛甜品的钧窑碗换了——原来那套被爷爷摔碎在去年那场关于"干部联姻"的争吵中。瓷勺刮过碗底的沙沙声里，他听见小叔对父亲耳语："...简家那个项目，批文卡在消防验收..."

院外突然传来轿车急刹的声音。于适借故离席，在玄关处看见秘书正往公文包里塞文件——露出的半页纸上，"华新文化"四个字被红笔圈了三次。月光透过窗棂，在文件袋上投下铁栅栏般的阴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监控软件弹出提示：简雨安刚刚进入了于氏集团控股的饭店。于适划开实时画面，看见她对面坐着穿文化局制服的男人，餐桌上摆着新区项目的蓝色文件夹。

银杏叶又落了一片，正好粘在窗玻璃上，像枚被钉住的蝴蝶标本。于适想起十七岁那年，他和简雨安在这棵树下埋过时间胶囊。如今树根深处，那个生锈的饼干盒里还躺着他们写的"十年后的我们"。

而现在，第八年就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