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码头的夜雨
雨水像银针般刺入漆黑的海面,西码头23号仓库锈蚀的铁门在风中发出嘶哑的呻吟。林听夏站在雨幕中,手中紧握着那颗发霉的柠檬糖,糖纸上"西码头,23号仓库"的字迹被雨水浸得模糊。她抬头望向仓库顶部那盏摇摇欲坠的探照灯,昏黄的光线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仓库的铁门没有上锁,推开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尖叫。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机油、海盐和某种草药味的陈旧空气。林听夏打开手机照明,光束划破黑暗的瞬间,她看见仓库中央停着一架被防水布覆盖的三角钢琴,琴身轮廓在布料下起伏如沉睡的巨兽。防水布边缘已经泛黄,但依然能辨认出上面用红油漆潦草写着的法文单词:"沉默"。
钢琴旁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个空注射器和撕开的药盒,林听夏蹲下身,认出那是强效镇静剂的包装。其中一个注射器里还残留着少量透明液体,针头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她的胃部突然痉挛,想起叶挽秋手腕上那些排列整齐的针孔。雨水从仓库顶棚的裂缝渗入,滴落在钢琴防水布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当林听夏掀开防水布时,腐朽的木屑味扑面而来。这架钢琴的琴键已经发黄,有几个键甚至缺失了,露出下面锈蚀的金属弦槌。琴盖内侧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划痕,有些是日期,有些是乐谱片段,最显眼的位置刻着一行小字:"当琴声停止时,我才能说话"。林听夏的指尖抚过那些刻痕,突然在最低音的琴键下方摸到一个凸起——那是一个微型录音设备,用胶带牢牢固定在钢琴内部。
录音设备的指示灯还在微弱地闪烁,说明它最近还在使用。林听夏小心地取下它,按下播放键。先是长达三分钟的空白,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然后突然响起叶挽秋的声音:"今天是7月21日,澜秋的忌日。母亲又给我注射了镇静剂,但我偷偷吐掉了大半。"她的声音比林听夏记忆中的更加沙哑,语速很慢,像是每个字都要费尽全力才能说出来。"医生说我的记忆混乱越来越严重,但他们不知道,我记得所有事。我记得澜秋是怎么从琴房窗口掉下去的,我记得母亲抓着她的脚踝..."
录音突然中断,接着是一段窸窸窣窣的杂音,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然后叶挽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颤抖:"我在西码头23号仓库找到了澜秋的日记。母亲以为烧掉了所有副本,但她不知道澜秋在死前一天,把最后一本藏在了钢琴踏板里。"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录音里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澜秋写道:'当琴声停止时,真相才会浮出水面。'她早就知道母亲要做什么..."
林听夏的后背突然窜上一阵寒意。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的几秒钟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法语对话。她反复检查录音设备,在电池仓里发现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叶挽秋匆忙写下的字迹:"他们给我做了脑叶白质切除术,但我骗过了医生。记忆宫殿第三层,找周医生。"
仓库深处突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林听夏迅速关掉手机照明,屏息躲在钢琴后面。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手电筒光束的晃动。那束光扫过钢琴时,林听夏看清了来人的手——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腕上戴着镶钻的百达翡丽手表。这是李诗妍的手。
"我知道你在这里。"李诗妍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叶阿姨已经去码头截那艘游艇了,你找不到她的。"手电筒的光束突然照向钢琴后方,林听夏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预料中的光线并没有落在她脸上。当她再次睁眼时,看见李诗妍正用手电筒照着仓库另一头的工具箱。
"出来吧,叶挽秋。"李诗妍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我知道你躲在这里。你的GPS定位最后显示的就是这个仓库。"她向前走了几步,高跟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吱呀声。"你母亲答应过我,只要我能找到你,就送我去巴黎音乐学院。你知道我有多需要这个机会..."
林听夏的血液几乎凝固。她看着李诗妍走向仓库深处的另一个被防水布覆盖的物体,那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型集装箱。当李诗妍掀开防水布时,林听夏看见里面竟然是一间简易的手术室——手术台、监护仪、甚至还有一个装满手术器械的消毒柜。墙上贴着几张脑部扫描图,患者姓名处赫然写着"叶挽秋"。
"你以为做戏骗过医生就万事大吉了?"李诗妍抚摸着手术台边缘,"你母亲早就准备好了第二套方案。这次不会像上次那样简单了,他们会真的切除你的海马体..."她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身看向钢琴方向。
林听夏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和用法语喊出的命令。李诗妍脸色骤变,迅速关掉手电筒躲进了集装箱后面。林听夏趁机弯腰向门口移动,却在经过一个工具箱时踢到了一个空药瓶,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刺耳。
一道强光突然照在她脸上。林听夏下意识抬手遮挡,透过指缝看见三个穿黑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为首的正是在灯塔见过的叶家司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仓库深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是李诗妍故意推倒了手术器械架。黑衣人们立刻调转方向朝声源处跑去,林听夏抓住机会冲向门口。
雨水像冰雹般砸在她脸上。林听夏拼命跑向码头边缘,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用法语喊叫的"站住"。在码头尽头,她看见那艘名为"Sirène"的游艇正在解缆,甲板上站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瘦弱身影。即使隔着雨幕,林听夏也能认出那个背影——是叶挽秋。
"挽秋!"她的喊声被海风吹散。甲板上的人影似乎听到了,缓缓转过身来。就在这一刻,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叶挽秋苍白的脸。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然后她抬起手,做了一个林听夏无比熟悉的手势——那是她们小时候在琴房里的秘密暗号,意思是"快走"。
游艇的引擎发出轰鸣,开始缓缓驶离码头。林听夏不顾一切地冲向栈桥,却被两个突然出现的保镖拦住。挣扎中,录音设备从她口袋掉出,落在湿滑的木板上。其中一个保镖弯腰去捡,就在他分神的瞬间,林听夏猛地挣脱,纵身跳入了漆黑的海水。
冰冷的海水瞬间吞没了她。在下沉的过程中,林听夏看见录音设备在水中缓缓下沉,指示灯还在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她拼命向那个光点游去,抓住设备的瞬间,听见里面传来一段之前没注意到的录音:"...记忆宫殿第三层,找周医生。他曾经是澜秋的心理医生,知道所有真相。密码是7-21-2007..."
当林听夏浮出水面时,游艇已经消失在雨幕中。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背包孤零零地躺在栈桥尽头。她艰难地爬上岸,浑身发抖地打开背包,发现里面多了一个牛皮纸信封——这不是她的东西。信封里是一本被海水浸湿大半的日记本,扉页上写着"叶澜秋,2007",而最后一页的日期正是2007年7月21日,上面只有一行字:"当琴声停止时,记得我才是先爱上你的那个人。"
林听夏跪在雨中,突然明白了一切。那架钢琴,那些录音,还有叶挽秋最后那个诡异的微笑——都不是给她的。七年前的7月21日,叶澜秋从琴房窗口坠落的那天,她最后看见的人,很可能就是当时在场的第三个人。而这个人,现在正以叶挽秋的身份活着。
雨越下越大,码头的探照灯在风中摇晃,将林听夏的影子投射在潮湿的地面上,那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就像正在苏醒的记忆,又像逐渐消散的梦境。她紧紧抱住那本湿透的日记,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钢琴声——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从海上飘来,又或许只是她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