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
程玲刚踏入自己的院子,便见六姑娘程玥款款而来。
她步伐轻盈,似有心事藏于眉间,目光一抬,正与程玲的视线在半空相遇。
那瞬间,院中的风仿佛都静了一瞬,唯有檐角垂下的几缕藤蔓轻轻摇曳。
程玥唇角微扬,笑意盈盈地问道:“五姐,你今日可曾见到祁家小姐?”
程玲轻抿一口茶,将茶盏缓缓放下,眉梢微挑,语气淡然却带着几分意味:“见到了,模样确实生得标致,算得上是个美人儿,只是那性子……却让人不敢恭维。”
“哦?说来让妹妹听听。”
程玲将帕子往案几上一掷,冷笑道:“那位祁小姐可真是好大的架子。我与杜三好声好气与她说话,她倒好,眼皮都不抬一下。愿欢长公主一来,立刻就跟人走了——倒像是我们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程玥执起青瓷茶壶,为姐姐续了半盏茶。氤氲水汽中,她睫毛轻颤:“我就说她自视甚高吧,你还不信,现在不见到了?”
“可不是么!你猜怎么着?我今日特意留意了她那身装扮——月白衫子配素银簪,连耳坠都是最普通的南珠。可偏偏……”
程玥眸光一闪:“偏偏什么?”
“偏偏她腕上戴着个赤金缠丝镯子。那做工我认得,是珍宝阁老师傅的手艺。去年母亲想给四姐打一副,掌柜的说要排到今年开春——她倒好,不声不响就戴上了。”
程玥闻言掩唇轻笑,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五姐素来是府里最得脸的,何曾受过这等气?”
“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程玲斜睨她一眼,“我跟你讲,就宜宁侯府那个杜莹,今日也上赶着巴结她呢。”
檐下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程玥指尖绕着腰间丝绦,状似无意道:“是吗?我前儿还听母亲说,侯夫人最近往各府走动得勤快……”
“呸!破落户也敢肖想攀高枝?”程玲突然拔高了声调,惊飞了廊下打盹的雀儿。
雀儿扑棱翅膀的声音惊动了院墙外的脚步声。
程玲话音未落,荣国公夫人卫氏已带着管事嬷嬷转过影壁。她今日穿着赭红色缠枝纹褙子,发间金凤衔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
“大老远就听见五丫头的声音。”卫氏用帕子按了按鬓角,目光在姐妹俩之间转了个来回,“又在说什么体己话?”
程玥立即起身行礼,翡翠镯子滑到腕骨处,衬得肌肤如雪。
程玲却慢条斯理地抚平裙摆褶皱才站起来:“母亲来得正好,女儿正与六妹说今日宫宴的见闻。”
“哦?”荣国公夫人接过嬷嬷递来的青瓷盖碗,盏中君山银针根根直立,“可遇见什么新鲜事?”
廊下光影斑驳,明暗交织间,程玲开口:“宜宁侯府那位三姑娘,今日可是铆足了劲儿,想攀上祁家这根高枝呢。”话音落下,她刻意顿了片刻,唇角微扬,“只是不知道,世子哥哥若是知晓未来连襟家如此热衷钻营,又会作何感想?”语气如风拂湖面,看似平静,却暗藏涟漪。
茶盖与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荣国公夫人垂着眼睫吹开茶沫,“说起来,玥儿与侯府世子的婚期也该提上日程了。”
程玥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发白,脸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红晕:“全凭母亲做主。”
“六妹倒是好福气。”程玲突然轻笑,“虽说宜宁侯府如今只剩个空架子,可世子毕竟是嫡长子。哪像我——”她尾音拖得绵长,指尖绕着腰间禁步的流苏,“高不成低不就的。”
荣国公夫人重重放下茶盏:“五丫头!”
院墙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丫鬟慌慌张张跑来:“夫人!宫里、宫里来旨意了!”
众人赶到正厅时,宣旨太监刚展开明黄绢帛。荣国公府众人跪了一地,只听尖细的嗓音穿透暮色:“皇帝圣谕:荣国公府五女程玲,毓质名门,柔嘉成性。朕闻其性行温良,今愿欢长公主及笄之年,正宜择良伴以辅德业。特敕程玲三日后入宫,充长公主伴读。钦此——”
程玲猛然抬首,正撞上太监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他的声音仿若从幽远之处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程姑娘,这可是愿欢长公主亲自点的名。”那笑容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直直插入她的心间,令她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夜色渐浓时,程玥独自站在西厢房的菱花窗前。
远处隐约传来程玲院里搬箱笼的动静,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议论顺着夜风飘来:
“听说今日宴席上,愿欢长公主拉着祁小姐说了好久的话……”
“难怪突然要五姑娘入宫……”
“嘘——”
程玥忽然将窗棂重重合上。
月光被掐断在雕花木格之外,唯有妆台上那对翡翠镯子还泛着幽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