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雨水顺着烟尘阁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寂寞的节奏。陆离站在白昼重新布置的化妆间里，手里捧着一本被烧焦一角的琴谱。这是他在清理废墟时发现的，藏在梳妆台暗格中的秘密。

琴谱上的音符排列怪异，某些小节旁边还标注着看似随意的数字。陆离翻到扉页，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白"**

门外传来脚步声，陆离慌忙把琴谱塞回原处。白昼推门而入，发梢还挂着雨珠。她今天穿了一身素白旗袍，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收拾好了吗？"白昼环视焕然一新的房间，目光在那个暗格位置停留了一瞬，"今晚要唱《秦淮景》，帮我准备一下。"

陆离点点头，假装整理衣架上的戏服。他的心跳得厉害，那个暗格里的东西——除了琴谱，还有一把小巧的手枪和几张军事地图的草图。这个发现彻底颠覆了他对白昼的认知。

"陆离，"白昼突然唤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陆离转身，对上白昼沉静如水的眼睛："记得，那时我还是陈少爷，往台上扔了一块金表。"

白昼轻笑一声，从首饰盒里取出那块金表："我一直留着。知道为什么吗？"

陆离摇头。

白昼摩挲着表盘，声音轻得像梦呓："因为那是我生日。十年了，第一次有人记得。"

雨声渐密，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氛围，仿佛时间被拉长、凝固。陆离鼓起勇气问道："白昼，你到底是谁？"

白昼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梳头："烟尘阁的歌女啊，还能是谁？"

"那这个呢？"陆离突然拉开暗格，取出那本琴谱，"为什么音符排列完全不符合乐理？还有这些数字——"

白昼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快步上前夺过琴谱，眼中闪过一丝陆离从未见过的锐利："谁准你动这个的？"

"我无意中发现的。"陆离直视她的眼睛，"你在为抵抗组织工作，对不对？那天去难民营送药也是幌子，真正要送的是情报。"

白昼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你比看起来聪明。"她走到窗前，望着雨幕，"没错，我是'夜莺'小组的成员。这本琴谱是密码本，记录着日军在城内的布防情况。"

陆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李福全针对你，也是因为这个？"

"一部分是。"白昼转过身，"主要是因为我拒绝为他引荐日本军官。他怀疑我知道些什么。"她顿了顿，"事实上，我确实知道——关于你父母，也关于我父亲的真相。"

雨声忽然变大，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白昼苍白的脸。陆离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站在悬崖边缘。

"十年前那场大火不是意外。"白昼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父亲陆明远是军医，偶然获得了日军细菌部队的实验资料。我父亲林济世是他同事，两人决定将证据公之于众。"

陆离的双手开始发抖，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火光中的惨叫，父亲最后的话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还有那个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小女孩……

"是你……"陆离声音嘶哑，"是你把我从火场里拉出来的？"

白昼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天我去找你父亲学琴，正好撞见黑衣人放火。我父亲赶来时已经晚了，只救出了我们两个。"她苦笑一声，"后来我们隐姓埋名，他继续行医，我……成了歌女。"

陆离踉跄后退，撞翻了衣架。所有碎片突然拼合——白昼对那张照片的反应，林医生的问题，还有她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切。原来十年来，她一直守护着这个秘密，守护着他。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陆离哽咽道。

白昼轻轻抚摸琴谱："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但现在……"她话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和尖叫。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窗口。透过雨幕，只见十几辆军用卡车停在烟尘阁门前，李福全正点头哈腰地对一个日本军官说着什么。

"糟了，是佐藤大佐。"白昼脸色骤变，"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她迅速从暗格取出手枪和琴谱塞进琵琶里，然后抓住陆离的手，"听着，从后门走，把琵琶交给霞飞路17号的林医生。密码是'山花'。"

陆离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一起走！"

白昼摇头，眼中闪着决绝的光："我必须留下拖住他们，否则谁都走不了。"她突然踮起脚尖，在陆离唇上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活下去，陆离。为了所有死去的人。"

楼下传来砸门声和日语的呵斥。白昼猛地推开陆离："走！记住，《秦淮景》第三段的变调！"

陆离抱着琵琶，最后看了一眼站在灯光下的白昼——她挺直腰背，宛如一株不肯弯腰的白杨。然后他转身冲进雨幕，身后传来白昼清亮的歌声，正是那首《秦淮景》：

**"秦淮缓缓流啊，盘古到如今……"**

歌声穿透雨夜，像一道无形的指引。陆离翻过后墙时，听见烟尘阁大门被撞开的巨响，还有白昼陡然提高的歌声——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还活着，还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