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一天的姜家,热闹得像是过年。
院子里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满了门窗,茶几上堆满了亲友送来的贺礼,远道而来的亲戚正围着姜爸姜妈寒暄。
一屋子长辈话题从“茶茶刚出生那会儿”一路聊到“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同辈聊事业聊个人近况,小朋友满屋子乱窜。
姜庭和孟择玉站在门口接待客人,一个沉稳内敛,一个温润如玉,兄弟俩配合得天衣无缝,愣是没让任何一位宾客觉得被怠慢。
而姜茶——
她正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盯着满屋的嫁妆发呆。
她真的要结婚了。
明天。
这个认知突然变得无比真实,真实得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姜茶。”
门口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姜茶抬头,看见姜蔓站在那里。
姐妹俩四目相对,空气一时凝滞。
自从上次大吵一架后,姜蔓几乎没再回过家,姜茶还以为她明天才露面,今天也不会出现。
“……你来干嘛?”姜茶下意识绷紧了声音。
姜蔓没接话,只是走进来,轻轻关上门,然后在她床边坐下。
“明天就是你婚礼了,我总得来看看。”她语气平静,目光落在姜茶床上的嫁衣上,“真漂亮。”
姜茶没吭声。
姜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对不起。”
姜茶一愣。
“是我不懂事。”姜蔓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论是为了现在的局面还是为了小时候……”。
“现在说这些可能太晚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对不起。”
姜茶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去。
“还有,”姜蔓顿了顿,道出了真诚的祝福,“祝你幸福。”
姜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得厉害。
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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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宾客散去,家里终于安静下来。
姜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真的要嫁人了。
嫁给周淮青。
那个三年前差点成为她姐夫的男人,那个表面温润如玉实则腹黑难测的男人,那个……她其实并不算真正了解的男人。
她突然想起以前的大人和伙伴们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可她现在长大了,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懂。
婚姻是什么?
家庭又意味着什么?
她真的准备好和一个不算太熟的人共度余生吗?
她真的能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吗?
凌晨一点十七分,姜茶盯着手机屏幕发愣。
她忽然很想念爷爷奶奶——想念奶奶温暖的手掌轻轻摸她头顶的感觉,想念爷爷坐在藤椅里给她讲老京南故事时慢悠悠的语调。
可他们已经不在了。
心里空落落的,她抱着枕头下了床,光着脚悄悄走到父母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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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姜诚和孟霜同样辗转难眠。
“记得茶茶刚出生时,才这么点儿大。”孟霜在黑暗中比划了一下,“抱在怀里轻得像只小猫。”
姜诚望着天花板:“她小时候总爱哭,一哭就找姐姐。”
夫妻俩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恩爱夫妻,当年二婚结合,本就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
意外有了姜茶后,两人各自忙于事业,又都更关注与前夫前妻所生的孩子。
等到被周家二老痛骂一顿醒悟时,小女儿已经学会了把自己裹进坚硬的壳里,最终选择跟着爷爷奶奶去了明溪镇,这么多年下来,才又软了态度……
“我们欠她最多。”孟霜轻声说。
姜诚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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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突然响起。
姜诚无奈地去开门,只见小女儿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爸……我睡不着。”
姜诚叹了口气,认命地抱起自己的枕头:“行,我去书房。”
姜茶钻进被窝,孟霜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月光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姜茶蜷在母亲怀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茉莉香。这是孟霜用了二十年的香水味,此刻却让她想起奶奶晒在院子里的茉莉花茶。
“妈,我有点害怕。”她把脸更深地埋进母亲肩窝,声音闷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孟霜的手顿了顿,继续有节奏地轻拍她的背:”怕什么?”
姜茶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影子。
“……不知道。”她最终这样说。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孟霜忽然哼起一首童谣,调子轻轻的,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婉转。这是姜茶婴儿时期最爱的催眠曲,后来被奶奶学去了,每次哄她睡觉时都会哼。
姜茶的身体僵了一瞬。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奶奶粗糙的手掌,爷爷烟斗里的烟草味,明溪镇老宅里那架吱呀作响的藤摇椅。
月光在地板上流淌,像一条银色的小溪。姜茶听着母亲平稳的心跳,恍惚间又回到了六岁那年的雨夜。她发着高烧,蜷在奶奶怀里,听着老人家用带着口音的话哄她:“乖囡不怕,奶奶在呢。”
曾经半夜惊醒时,她喊过“爸爸妈妈”,回应她的只有保姆匆忙的脚步声。
再后来去了明溪镇,就变成了爷爷奶奶的应答声。
“妈。”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和爸爸……后悔过吗?”
孟霜拍着她后背的手停了一瞬。月光里,姜茶看见母亲眼角有细碎的光闪了闪。
“人生没有后悔药。”孟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现在的日子过好。”
姜茶“嗯”了一声,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朦胧中,她听见母亲极轻地说:“所以茶茶,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