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房-
冬日的上书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铜鎏金炭盆里跳跃的火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纪师傅醇厚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正在讲解《论语》中“益者三友”的篇章：“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
尔泰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前，手中的狼毫笔却久久未动。
窗棂外，几枝枯瘦的海棠在寒风中摇曳。
“福尔泰。”
纪师傅的声音将尔泰从走神中唤醒，他连忙正襟危坐，重新执笔蘸墨，在洒金宣纸上工整地写下“友直”二字。
墨迹在纸上缓缓晕开，就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终于，散学的钟声敲响了，悠长的余音在寒冷的空气中震颤。
尔泰几乎是立刻起身，匆匆将笔墨纸砚收入书匣，连永琪在身后唤他都未曾听见。
“尔泰！”永琪提高声音，却只见到那个石青色的身影已经快步出了上书房的院门。
他不禁摇头失笑，对身旁的尔康道：“这人今日是怎么了？跑得比御马监新进的蒙古马还快。”
尔康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许是听说靖寰将军今日回朝的消息了。”
尔泰一路小跑，石青色暗纹长衫的下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途经箭亭时，几个正在习射的侍卫诧异地望着他飞奔而过的身影，因为这可不似平日那个总是从容不迫的福二少爷。
“怕是有什么急事？”一个年轻侍卫收起弓，疑惑地问道。
年长些的侍卫往慈宁宫方向望了一眼，会心一笑：“这个时辰往慈宁宫去，福二少爷还能是为了谁？”
尔泰确实心急如焚。
他知晓靖寰将军今日回京，胥颐也即将离宫住回将军府。
自从靖寰将军出征西南，他亲眼看着胥颐从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长成如今会对着他笑、会与他分享秘密的明媚少女。
这期间，他陪她看过宫墙上的星星，为她带过糖画，甚至因带她爬墙被阿玛罚跪祠堂。
如今她最期盼的人终于回来了，他却错过了第一时间与她分享喜悦的机会。
·
-慈宁宫-
慈宁宫的庭院里积雪未消，几个小太监正拿着竹扫帚清扫廊下的积雪，见到尔泰匆匆而来，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行礼。
庭院中那棵百年银杏如今只剩光秃的枝干，在冬日苍白的天空下伸展着遒劲的线条，枝桠上积着的白雪偶尔被风拂落，簌簌地洒下一片银屑。
“尔泰少爷。”守在殿外的宫女见他来了，连忙掀起锦缎门帘。
“胥颐格格在吗？”尔泰缓下脚步，整理了下微乱的衣襟，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喘息。
这时晴儿从殿内走出，见到尔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今日穿着一件杏子黄缠枝莲纹的棉袍，领口围着雪白的银狐风毛，更衬得她气质温婉沉静。
见到尔泰额间细密的汗珠和微微泛红的脸颊，她心中已然明了。
“尔泰，你来晚了。”晴儿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真切的惋惜，“胥颐半个时辰前就随靖寰将军出宫回府了。”
尔泰怔在原地，胸口因方才的奔跑还在微微起伏。
他望着晴儿，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寒风吹过庭院，卷起些许雪沫，落在他石青色的衣襟上，很快化作了深色的水渍。
“半个时辰前？”尔泰喃喃重复着，眼中难掩失落，“我还是没赶上……”
晴儿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忍，温声安慰道：“今天早上胥颐一直在等你，得知你还没下学，她临走时还特意嘱咐我，若是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她也很舍不得你。”
尔泰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他的心口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怅惘。
“我虽然也很舍不得她，但我更高兴她能和阿玛一起生活了。”他灿然一笑，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牵挂。
晴儿笑着点点头，示意尔泰到廊下避风，“是啊，能回到自幼生长的府邸，与阿玛团聚，是她盼了好长时间的事。”
“你是没看见，她虽然眼眶红着，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尔泰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胥颐往日练字的西暖阁，窗扉紧闭，廊下也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有屋檐下挂着的那个胥颐最喜欢的鎏金铃铛，在寒风中发出零丁的脆响，像是在诉说着离别的惆怅。
“其实.…..”晴儿斟酌着开口，声音轻柔如雪，“将军府离学士府也不算太远。若是得了福大人的允许，你或许可以.…..”
尔泰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辰，“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他原本黯淡的神情重新焕发出神采，“靖寰将军与我阿玛同朝为官，若是正经递帖拜访，想来不会拒绝。”
说到最后，他眼中的光芒却越发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去将军府做客的情景。
想到这儿，尔泰心中的失落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抬头看向晴儿，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晴儿，多谢你提醒。等过些时日，我便请阿玛代为致意。”
晴儿抿唇一笑，抬头望了望天色，“快回去吧，这天看着又要下雪了。”
尔泰点点头，转身离去时脚步已不似来时那般匆忙。
他细细思量着该如何向阿玛开口，又该准备什么礼物才不失礼数。是带上前几日得的那方歙砚，还是托人从江南捎来的新式点心？
胥颐最爱吃甜食，或许.…..
寒风依旧凛冽，卷着细小的雪粒扑打在脸上。
但尔泰心中却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在这腊月天里温暖着他的心房。
走出慈宁宫时，天空果然飘起了细雪。
尔泰站在宫门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熟悉的宫殿。
朱红的宫墙在雪中显得格外肃穆，但他知道，有一份牵挂已经越过了这重重宫墙，飞向了那座他即将拜访的将军府。
石青色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宫巷的尽头。
唯有雪地上那一串清晰的脚印，见证着这个少年此刻坚定而温暖的心意。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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