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2月8日 周六 凌晨1:23 首尔歌剧院排练厅
镜子里的猎魔人正在对我冷笑。
我扯开黏在脖颈的皮质颈环,戏服内衬的汗已经凉成冰片。镜中人左眼下方有道新鲜的指甲划痕——是今晚泰亨撕我战袍时留下的,现在渗着血珠。
"田医生又梦游了?"
泰亨的声音从镜面边缘漫进来,他斜倚着门框啃苹果,腮帮鼓得像仓鼠。卫衣胸口还印着昨天烤肉店的酱汁痕迹,整个人像是从现实世界掉进魔幻剧场的bug。
"第七次了。"我拧开矿泉水浇在脸上,"清洁阿姨说我又在凌晨对镜子说台词,我好像,出不来了。。"水流冲开假血浆残渣,在锁骨处汇成粉色溪流。
泰亨把苹果核抛物线投进垃圾桶,金属桶"哐当"震颤的尾音里,他忽然用剧中吸血鬼的腔调念白:"永生者渴求的不是鲜血..."
"是痛觉。"我下意识接上词,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镜中人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不是我该有的眼神,那是海德薇的眼神,我快要疯了,连轴转的演出已经快要让我分不清楚我到底是镜中人还是田柾国了……
泰亨的球鞋底蹭着木地板发出吱呀声,他晃到镜前和我并肩。我们倒影在暖黄顶灯下交叠,他锁骨处的医用胶布翘起边,露出底下淡粉色的新肉。
"昨晚三点,你打电话跟我说..."他忽然切换成海德薇的嘶哑声线,"'月光会腐蚀猎魔人的心脏'。"
我猛地攥紧矿泉水瓶,塑料扭曲的声响惊飞窗外的夜鸟。记忆像被血渍糊住的镜头——凌晨三点我分明在宿舍看球赛。
"金硕珍录下来了。"他亮出手机,视频里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用剑柄抵着自己咽喉,"这段要是卖给狗仔,能换十顿韩牛。"
镜中我们的倒影开始扭曲。泰亨突然拽着我手腕往外拖,保温杯从包里掉出来,泼湿母亲给的发热贴。
"去哪?"
"治病。"他踹开安全通道的门,二月寒风灌满戏服,"田柾国,二十五岁,O型血,喜欢吃草莓讨厌芹菜..."
深夜的首尔街道像被按了静音键。泰亨把共享单车蹬得火星四溅,我抓着车座后的金属架,看见他后颈的胶布被风吹得翻飞——是上周威亚戏留下的擦伤。
空剧场的保安打着哈欠开门:"又是你们?"他手电筒光照着我脸上的血痕,"现在年轻人玩cosplay真拼命。"
泰亨变魔术似的掏出两颗薄荷糖:"大叔,借舞台灯十分钟。"
追光灯亮起的瞬间,我条件反射摆出猎魔人的防御姿势。泰亨盘腿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举着从便利店顺的扩音喇叭:"现在开始复健治疗——"
"你有病吧?"我的回声在穹顶乱撞。
"第一课!"他按下手机播放键,母亲送紫菜包饭的偷录音频在剧场炸开:【瘦得跟练习生时期似的...】
我僵在光圈中央,听见录音里自己吞咽的声响,还有保温盒盖的磕碰声。泰亨晃着激光笔在舞台打圈:"说十遍'我是田柾国'。"
"你疯了?"
"二十遍。"
我抬脚要踹他,突然看见镜墙上映出三百个破碎的倒影。每个我都穿着不同戏服,从出道曲的打歌服到昨晚的血浆战甲。
泰亨的声音突然变轻:"上周你妈问我...问我现在柾国还挑不挑食。"他转着从保安室顺来的钥匙串,"她说你小时候闻到芹菜味会吐。"
追光灯开始发烫。我扯开戏服领口,露出胸口未愈的抓痕:"田柾国。"声音撞在镜面上弹回来,像别人的名字。
"听不见——"泰亨跑到音响控制台乱按按钮,"嘭"地炸出烟花音效。
"田柾国!"
"吃没吃饭啊!"他不知从哪摸出袋虾条抛过来。
我接住虾条的瞬间,突然想起十七岁在练习室加练的深夜。那时泰亨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往我嘴里塞偷藏的巧克力派。
"田柾国!"
"田柾国!!"
喊到第九声时喉咙泛起血腥味,第十一声撞碎了镜面角落的蛛网。泰亨不知何时溜上舞台,蹲在桁架阴影里啃鱿鱼丝。
第十五声,我扯下皮质护腕砸向镜面。母亲绣的平安符从夹层掉出,落在上周被他画满涂鸦的地板上。
第十七声,泰亨突然打开手机闪光灯。强光刺破镜中所有虚影,我看见他卫衣兜里露出的半截蜡笔画——是他父亲传真上褪色的涂鸦。
"田柾国。"最后一声消融在中央空调的嗡鸣里,镜中人终于露出右耳垂的旧疤——那是十五岁跳舞撞到把杆留下的。
泰亨把虾条袋捏得哗啦响:"我刚给田阿姨发消息了。"他晃着手机屏幕,聊天界面是五分钟前发送的紫菜包饭照片,"她说下次少放盐。"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们并排躺在舞台中央。泰亨用激光笔在天花板画鬼脸:"你知道剧场的镜子会吃人吗?"
"现在知道了。"
"我小时候总怕被镜子里的自己取代。"他忽然侧头看我,"有次把老爸的传真涂满修正液,以为这样镜中人就出不来了。"
中央空调吹落他卫衣帽兜里的金粉,像下着一场微型雪。我摸到地板缝隙里的半颗薄荷糖——是上周彩排时他塞给我的。
回程时泰亨把共享单车骑成S型,路灯把他的影子揉碎又拼起。路过便利店他突然刹车,指着玻璃橱窗喊:"看!两个疯子!"
我们的倒影映在打折广告牌上,他脸上的金粉和我的血痕被荧光字切割成碎片。泰亨对着倒影比枪击手势:"砰!杀死海德薇!"
收银员探出头骂:"要死啊!大半夜的!"
我们大笑着逃窜,撞翻立在路边的广告立牌。扶起来才发现是《海德薇》的宣传海报,泰亨掏出马克笔在海德薇脸上画猪鼻子。
回到宿舍时金硕珍在沙发上睡成大字,手里还攥着撕烂的台本。泰亨偷摸走他口袋里的润喉糖,分给我两颗薄荷味的。
浴室镜前,我盯着撕掉假发网后支棱的头发。泰亨突然挤进来刷牙,满嘴泡沫地嘟囔:"比海德薇的獠牙还蠢。"
"彼此彼此。"我把他卫衣上的酱汁印转过去,"明天导演看到要发疯。"
他吐掉泡沫,突然用牙刷指镜子:"现在里面是谁?"
"田柾国。"我扯开创可贴,"和某个金姓傻子。"
凌晨四点,我们横七竖八倒在练习室地板上。泰亨用马克笔在我石膏像上画猫须,我把他偷藏的巧克力换成维他命。
晨光爬上镜面时,三百个倒影都安静沉睡。只有某个角落的镜片还映着昨夜残影——两个青年对着虚空比划幼稚的枪战手势,像十五岁那年躲在储物柜分吃偷渡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