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悬在谢逸之掌心上方三寸,一滴血珠在笔尖凝聚。镜中鬼的腐臭味突然变得稀薄,它的手指从谢逸之肋间抽回时带出几缕黑烟,那些烟雾在空中扭成"菜单"二字便消散了。
"你闻到了吗?"谢逸之的拇指擦过钢笔笔帽,铜质表面刻着的"1983"字样沾了血变得清晰,"樟木箱和朱砂混在一起的味道。"
窗帘无风自动,藏蓝裤管下露出双老式牛皮鞋。鞋尖沾着泥,是那种只有乡下坟场才有的青灰色淤泥。镜中鬼突然发出高频尖啸,铜镜表面浮现的爷爷影像疯狂摇头,而现实中的窗帘被无形的手掀开半角——
穿藏蓝干部服的男人站在书柜阴影里。煤油灯的光晕从他左肩斜切下来,照亮半张与谢逸之爷爷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这人右眉上有道疤,像被什么利器削掉一截眉毛。
谢逸之的钢笔突然烫得握不住。笔尖那滴血落向铜镜时,镜面浮现出三个交叠的时空:2023年的书房,1983年的祠堂,某个泛着青铜器光泽的古老祭坛。血珠穿过三层空间,在祭坛中央溅出朵六瓣花。
"原来钢笔才是钥匙。"镜中鬼的声音突然从谢逸之喉咙里挤出来,声带振动带着诡异的双重音效,"你爷爷当年故意把它别在祭品身上......"
藏蓝裤管向前移动半步,谢逸之看见那人左手小指缺了一截。这个细节让记忆突然闪回——五岁那年偷玩爷爷的旧皮箱,曾在夹层摸到过断指标本。当时爷爷说是医疗教学用品,可那截断指分明也戴着同款干部服袖扣。
铜镜里的爷爷影像突然扑到镜面前,苍的手穿透镜面抓住谢逸之手腕。触感像浸了冰水的枯树枝,却在皮肤接触的瞬间传来段陌生记忆:年轻时的爷爷穿着这身藏蓝干部服,正把钢笔别在中山装男人胸前。而祠堂供桌上摆着的不是祖先牌位,是面刻满人牙的青铜镜。
"菜单要凑齐三道菜。"中鬼趁机贴到谢逸之耳后,腐黑的舌头舔过他耳廓,"第一道是执镜人的至亲,第二道......"
钢笔突然自己弹开笔帽。谢逸之的手不受控制地在空中画出血符,那些血珠违反重力悬浮着,组成与照片背面相同的"替身"二字。藏蓝裤管人影猛地抬手遮脸,这个动作让谢逸之看清他腕骨内侧的青色刺符——和古铜镜边缘的饕餮纹一模一样。
书房突然响起打算盘的声音。谢逸之回头看见那些先前掉落的算盘珠正在血泊里重组,每颗珠子表面都浮现出人脸。镜中鬼发出痛呼,它的身体被血符灼出十几个透明窟窿。
"不是要菜单吗?"谢逸之的舌尖尝到铁锈味,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口腔内壁。混合着唾沫的血喷在铜镜上,镜面顿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菜名:"清蒸替身"、"红烧血缘"、"爆炒镜灵"......
藏蓝人影突然剧烈晃动,像是信号不良的老电视画面。他的干部服下摆露出半截牛皮笔记本,谢逸之在瞬息即逝的清晰瞬间看清扉页上的钢笔字:"83.7.15,谢怀安实验记录第七次"。
铜镜里的爷爷影像开始融化。苍老的面孔像蜡烛般滴落,露出下面年轻二十岁的面容。两个时空的谢怀安隔着镜面对视,年轻的那个突然开口:"钢笔里的血够画三道符。"
打算盘声戛然而止。所有算盘珠同时爆裂,飞溅的碎片在墙上组成个箭头,直指藏蓝人影的胸口。谢逸之感到有冰凉的手指引导自己举起钢笔,在空中划出第二道血符。
"爆!"
藏蓝干部服突然鼓起如气球。谢逸之看见无数人牙从他领口、袖口喷涌而出,那些发黄的牙齿在空中碰撞出火花。镜中鬼发出既像狂笑又像惨叫的怪声,它的身体开始吸收那些人牙,每吞下一颗就有一处腐烂的皮肤恢复成正常肤色。
铜镜表面浮现出第三段记忆:年轻的谢怀安站在祠堂暗格里,正往中山装男人口袋里塞照片。照片背面用血写着"替身",而男人毫无生气的脸上,眼睛突然转动看向暗格缝隙外的谢逸之。
"第三道符!"镜中鬼的尖叫带着金属刮擦声。谢逸之的钢笔突然自动书写,血符在空气中组成"谢怀安"三个字。藏蓝人影的干部帽被无形力量掀飞,露出满头正在疯狂生长的白发。
书房里的所有镜子同时碎裂。谢逸之在无数碎片里看见无数个谢怀安——从二十岁到七十岁,每个影像都在做不同的事:扎纸人、喂铜镜、写符咒、往族谱夹层塞东西......
钢笔突然断成两截。藏在笔管里的发黄纸条飘出来,上面是谢逸之从未见过的爷爷笔迹:"血脉是佐料,记忆才是主菜"。藏蓝人影的白发已经垂到腰间,他伸手抓向纸条时,谢逸之看见他掌心有个正在渗血的铜钱烙印。
"看清楚菜单了吗?"镜中鬼的声音突然从天花板传来。谢逸之抬头看见它倒吊着生长在灯罩上,身体表面布满正在咀嚼的嘴,"你爷爷当年......"
藏蓝人影的干部服突然炸成碎片。无数张照片从内袋喷出,每张都显示不同年代的谢怀安在往铜镜里塞东西:有时是断指,有时是牙齿,有时是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纸。最清晰的那张上,年轻的谢怀安正把钢笔插进中山装男人的心脏。
铜镜彻底融化成一滩青铜色的液体。谢逸之的脚突然陷入其中,冰冷的触感顺着小腿往上爬。在液体漫过腰际时,他看见最后浮现的影像是爷爷穿着藏蓝干部服,正往自己手臂上注射某种青黑色液体。
"这才是真正的第三道符。"镜中鬼的所有嘴同时咧到耳根,"用自己腌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