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站在家门前。
“已开锁。”
电子锁的声音依旧清脆,没什么情绪。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家的气息。
她轻轻关上门,鞋跟敲击地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那天匆匆回来给秦文彬准备生日,还没来得及打量好好打量。
家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半年前她离开时的样子。
沙发扶手上搭着的灰色毛毯,甚至连她随手放在电视柜上的护手霜都还在原位。
这种被等待的感觉让她的眼眶突然发热。
只是墙上多了一个大大的哆啦A梦海报。
"幼稚鬼。"她轻声骂道,却不知道是在说秦文彬还是自己。
林纾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卧室,却在书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推开门,林纾的呼吸一滞——那是她这半年来的所有战地报道,每一盒都被精心贴上标签,上面整齐地记录着播出日期和地点。
她颤抖着拿起最近的一张光盘,标签上除了"M国地震特别报道"外,还有一行小字。是秦文彬潦草的字迹。
"出镜时间17分23秒,左肩动作不自然。”
录像带旁边放着笔记本,屏幕上定格着她站在废墟前的画面。林纾按下播放键,自己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房间。
"我们可以看到,当地路面已发生大规模塌陷..."
画面中的她脸色苍白,却强撑着专业微笑。林纾记得那一刻——她的左肩疼得几乎拿不稳话筒,却还是坚持完成了报道。
她小心的翻看每一张光盘,都有类似的标注。
"她在胃痛,肯定又没有好好吃饭。”
"嘴唇发白,疑似失血征兆"
最下面一盒标着"J国爆炸现场特别报道",标签上的日期正是她受伤那天。
林纾的手指悬在空中,迟迟不敢触碰。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翻到背面——
"好想她"。
简简单单一行字,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林纾跌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死死咬住嘴唇,却还是漏出一声呜咽。
半年来积压的委屈、恐惧和思念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精心构筑的防线。
哭到精疲力竭,林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浴室。
她需要洗把脸,需要冷静下来。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却冲不散胸口的闷痛。
抬起头,镜中的女人眼眶通红,左肩的纱布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林纾拉开柜门,除湿剂后面空空如也。
她的心跳加速,又拉开其他抽屉,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了药盒。
不,不止一盒,而是整整半年的量,每一板都整齐地排列在收纳盒里。
最上面那盒的铝箔上,十五个凹坑塌陷着,边缘留着她的指甲印。
林纾想起半年前那个雨夜,秦文彬发现这盒药时的表情——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对不起..."她对着空荡荡的浴室呢喃,声音消散在哗哗的水声中。
走出浴室,林纾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床头柜。
一个白色药瓶滚了出来,标签上印着"叶酸片"。
瓶身贴着便利贴:"每日一片。"
林纾的指尖发冷。她颤抖着拧开瓶盖,药片已经所剩无几。
深处还有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她的体检报告。
秦文彬用红笔圈出了所有异常指标,旁边密密麻麻写着用药建议和调理方案。
最后一份报告的日期是她去M国的一周前,备注栏里写着:"可能是过量服用激素类药物导致的肝功能异常,疑似药物性肝损伤?必须复查!!!"三个感叹号力透纸背。
林纾捂住嘴,胃里翻涌着愧疚。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独自承担一切,却忽略了最该信任的人。
她抱着文件夹回到客厅,蜷缩在沙发上,沉沉的睡去。
秦文彬回来时已是清晨。
这场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他眼底布满红丝。推开门,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以为她有除了什么意外,赶紧跑上前,把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没发烧。”秦文彬长舒了一口气。
秦文彬轻轻跪在沙发前,伸手想抚摸她的头,却在即将触碰时停住了。
"醒了就别装了。"他哑着嗓子说,"你睫毛在抖。"
林纾睁开眼睛,红肿的双眼直视着他。
两人之间只有呼吸的距离。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林纾终于开口“对不起。”
听了她的话秦文彬转身坐在地上,背靠沙发,仰头看着林纾。
“让我来听听,林大记者对秦文彬先生的忏悔发言。”
秦文彬本想用诙谐的语气讲林纾接下来的话打断。
因为他也在害怕,害怕听到“离婚之类的话语。”
“我错了。”
“林纾,夫妻之间不需要说这些,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早饭想吃什么?”秦文彬回过头,看向林纾,笑着问她。
林纾也笑着望向秦文彬。
“没和你打招呼就出国,错一,
不和你联系告知动向,错二,
没好好照顾自己让你担心,错三"
林纾越说声音越恳切,眼底的红色也愈发明显。
秦文彬起身把她抱入怀中,手轻轻抚过她柔顺的头发。
“林纾,别说了。我原谅你了,你身体还没养好,情绪不能大起大落。”
林纾从他怀里挣脱,声音里带着哽咽“偷偷吃避孕药,还骗你。罪四。”
看着这样的林纾,秦文彬越发心疼她,想要再次打断话。
“秦文彬,你不要打断我,我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
秦文彬被林纾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惊了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林纾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家里居然有一位孙悟空,脸说变就变,为夫实在难以招架。”
林纾破涕为笑。
秦文彬依旧抱着她,轻轻的拍着 她的后背。
“秦文彬,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听,不能说话。”
“我小时候的事情,你只知道大概,现在我想全部都讲给你听。”
“我的父母是我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强制他们在一起的,从我历记事儿开始,家里的争吵就不断。
他们并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他们这场不幸的婚姻的产物。
我之所以害怕打针,并不是因为小时候医院实习护士造成的阴影。
我的妈妈,是一名护士,每当她和我爸爸争吵后,爸爸摔门而出时,她就会用注射器扎我。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外人发现。
我的爸爸,他是一名老师,在学校里,他是优秀教师,模范丈夫。
但是回到家中,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永远都无视我,当我不存在。
我就是这样,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六年。”
听到这里秦文彬十分的震撼,他从未听林纾讲过这段过往,下意识的把林纾抱的很紧。
“后来,他们离婚了,谁都不想要我,因为他们两个,一起出轨了,彼此都有了新的结婚对象。
我成了一个累赘。
起初,姥姥姥爷成天以泪洗面,是他们的一意孤行,造就了女儿不幸的婚姻,造成了我的成长的苦难。
他们便让舅舅把我接过去,想要把我养大。
我去那天,舅妈和舅舅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然后舅妈整整一个月没有回家。
姥姥姥爷让舅舅不想和舅妈离婚,我就再一次被抛弃了。
辗转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也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是个赔钱货。
我每天只能吃到一顿饭,还要自己走很远的路去上学。
我16岁那年,他们不让我读书了,让我嫁人,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迟早是别人家的。。
我拼了命的哭喊拒绝,都没有用。
只好连夜跑到班主任家,那天,师母给我做了红烧排骨,十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菜。
当天晚上,就被送到了医院。诊断结果是长期营养不良,突然摄入大量蛋白质导致的急性肠胃炎。
我告诉老师,爷爷奶奶要把我卖掉,让我嫁人。
直到老师把妇联的工作人员,叫到家里,这件事情在作罢。
但爷爷奶奶表示,不会为我承担以后的学费。
是妇联的人,帮我申请的补助,我才能继续上学。
而我上学期间,所有人都孤立我,排挤我,说我是没爸没妈的孩子。”
说到这里,林纾已经泣不成声。
"林纾..."秦文彬的声音哽住了,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妻子,竟然有一个如此惨痛的成长经历。
“所以,秦文彬,我害怕。
我害怕我会成为一个不好的母亲。
害怕我的孩子会如同我一样有一个悲惨的童年。
害怕我的孩子会成为一个排挤他们的恶毒的人。
更害怕和你说了实话之后,你也会……抛弃我。
害怕我们会走到我父母那一步,彼此怨恨。"
秦文彬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再次跪坐在林纾面前,指尖轻柔的擦去她脸上的如同潮水班的眼泪。
"林纾,我爱你。”
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柔。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从小经历了什么。我不管你做出过怎样的选择,我都会爱你。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更没有完美的父母。
但我知道,如果是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林纾哭得更加大声了,把头深深埋进秦文彬的肩膀。
他轻抚着她的长发。
"我会永远尊重你的决定。
如果你真的不想成为母亲,那我们就永远过二人世界。
无论我们之间有没有孩子,你都是我秦文彬今生唯一的选择。
但我希望以后,你永远都不要骗我。
让我走进你所有的喜怒哀乐,好不好。"
阳光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照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