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总是太长,灯光太冷。
林纾拎着刚买的粥,快步走向秦文彬的病房。
他已经能坐起来自己吃饭了,蒋毓说再观察两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上扬,脚步也轻快了些。
拐角处,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正低头翻着化验单。
他身形瘦削,鬓角微白,右手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医院禁烟,他只是习惯性地捏着,像是某种无意识的慰藉。
林纾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个侧脸,她太熟悉了。
二十二年了。
她以为再见到他时,自己会愤怒,会歇斯底里,会冲上去质问为什么当年能那么狠心抛下她。
可此刻,她只是僵在原地,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男人似乎察觉到视线,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哽住。
"……小纾?"
林志国。
她的父亲。
林纾的手指死死攥住塑料袋,指节泛白。
她应该转身就走,应该冷笑,应该当他是陌生人——可她只是站在那里,像被钉住了一样。
"你……怎么在这?"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林纾没回答,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化验单上。
血液科,林阳,18岁,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她突然明白了。
"你儿子?"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林志国的肩膀垮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张了张嘴,最终只低低"嗯"了一声。
走廊尽头,一个少年扶着墙慢慢走过来。
他很高,但瘦得几乎脱相,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皮肤上。
"爸,医生说要再抽一次血……"他的声音虚弱,却在看到林纾的瞬间停住,眼神困惑地看向林志国。 "这是……?"
林志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姐姐。"
林阳愣住了。
林纾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小纾!"林志国追了两步,又猛地停住,像是怕惊动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着,"他……需要骨髓移植。"
林纾的脚步没停。
“我和你阿姨……都不匹配。"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医生说……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率最高。"
林纾终于站住,回头看他,眼神冷得像冰。
"所以?"
林志国的眼眶红了。他嘴唇颤抖着,像是用尽了全部勇气,才低声说出一句:
“……求你。"
林纾的视线落在林志国身后的男孩身上。
尽管很瘦,但依旧可以看出,从小到大他都被照顾的很好。
许久,林纾才说了两个字“做梦。”
林纾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林阳倒在地上,林志国手忙脚乱地去扶他。
少年的脸色惨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
“医生!医生!”林志国的声音撕裂在走廊里。
几个护士闻声冲过来,迅速将林阳抬上推床。
林纾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慌乱的身影消失在急救室的门后。
塑料袋里的粥已经凉了,黏腻地贴在手指上。
她低头看了看,突然觉得可笑。
监护仪的电子音在病房里有规律地响着,林纾正用沾了温水的棉签轻轻湿润秦文彬干裂的嘴唇。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秦文彬的睫毛在光线中微微颤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今天气色好多了。"林纾轻声说,手指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秦文彬的恢复速度超出医生预期,昨天已经能喝下半碗米汤。
秦文彬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没事。”她扯了扯嘴角,“遇到个熟人。”
他的眼神关切:“你脸色不太好。”
“我见到我爸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秦文彬没有立即回应,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像是无声的安抚。
“在走廊上。”她继续说,“他儿子——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得了白血病。”
秦文彬的目光沉静,没有惊讶,没有评判,只是静静地听。
“他求我……”林纾冷笑一声,“第十二秒了,他第一次跟我说话,是求我去做配型。”
秦文彬的声音很轻:“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
病房门被轻轻叩响,林纾以为是来换药的护士,头也不抬地应了声"请进"。
脚步声却停在门口迟迟不动。
林纾皱眉,起身去开门,却在看清门外的人时浑身僵住。
林志国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紧紧攥着一个瘦高少年的手臂。林阳。
四个人就这么僵在门口,空气凝固。
林志国的嘴唇动了动,还没开口,他身后的女人突然上前一步,眼眶通红。
“林纾,我是陈敏,林阳的妈妈。”她的声音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我们……能不能谈谈?”
林纾的手指死死扣住门框,指节泛白。
她应该关门,应该让他们滚,可她的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最终冷声道。
“就五分钟。”陈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求你了,林阳他……”
林阳站在最后,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目光越过林纾,落在病床上的秦文彬身上,又很快移开,像是怕冒犯。
秦文彬突然开口:“进来吧。”
林纾猛地回头看他。
秦文彬的目光平静而坚定,声音虽轻,却不容拒绝:“总不能一直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