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栖霞苑静得出奇。程喻束紧胸前的布带,将长发高高扎起,再戴上男式幞头。铜镜中映出一个俊朗的少年郎,除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几乎看不出女儿痕迹。
"程姑娘,您真要这么做?"苏沐抱着程喻平日穿的红色骑装,忧心忡忡地问。
程喻系好腰带,将谢淮给的匕首插进靴筒:"春猎大典只准男子参加,这是唯一的机会。"
"可若是被太女殿下发现..."
"发现又如何?"程喻冷笑,"她还能当众揭穿我不成?"
昨夜收到母亲病重的信后,程喻彻夜未眠。无论消息真假,她都必须确认。而今日的春猎大典,正是探查虚实的最佳时机——各部使节都会出席,说不定能遇到女真人。
"把这个戴上。"苏沐递过一条额带,"能遮住些眉目。"
程喻刚系好额带,窗外突然传来号角声——春猎大典即将开始。她深吸一口气,抓起弓箭:"走了。"
栖霞苑后门有一条小路直通猎场。程喻避开巡逻的侍卫,翻过一道矮墙,混入了正在集结的猎手队伍。周围都是各世家子弟,个个锦衣华服,谈笑风生,没人注意这个"少年"。
"这位小兄弟面生啊,哪家的?"一个穿着湖蓝锦袍的青年突然凑过来问。
程喻压低声音:"江南林氏,远亲。"
青年恍然大悟:"难怪口音特别。在下赵明,家父是兵部侍郎。"
程喻敷衍地拱拱手,眼睛却扫视着人群,寻找女真使节的身影。可惜看来今年女真并未派人参加春猎。
"肃静!"
一声高喝打断了程喻的思绪。全场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分列两侧。远处,皇帝的金辇缓缓而来,身旁跟着一袭玄色猎装的谢淮。
程喻下意识低下头,生怕被认出来。谢淮今日将长发全部束起,戴着一顶小巧的金冠,腰间配着一把装饰华丽的宝剑,整个人英气逼人又不失皇家威仪。
"那就是太女殿下?"赵明小声感叹,"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风华绝代。"
程喻撇撇嘴,没有搭话。她的目光落在谢淮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女子身上——那人穿着杏黄色骑装,容貌姣好但眼神阴鸷,正死死盯着谢淮的背影。
"那是谁?"程喻用下巴指了指。
赵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色一变:"右丞相之女赵媛,太女的表妹。嘘,别看她,这女人心狠手辣,去年有个侍女只因多看了太女一眼,就被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程喻眯起眼睛。看来苏沐说的没错,这个赵媛确实有问题。
皇帝说了些场面话后,春猎正式开始。数百名猎手翻身上马,冲向远处的山林。程喻骑的是宫中准备的普通马匹,虽比不上自己的爱驹,但也算矫健。
"小兄弟,咱们比一比?"赵明策马过来,笑容灿烂,"看谁先猎到鹿王!"
程喻正想拒绝,突然瞥见赵媛带着几个侍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行迹可疑。她立刻改变主意:"好啊,不过我要走那边。"她指了指赵媛离去的方向。
赵明面露难色:"那是禁区啊,听说有狼群..."
"怕了?"程喻激他。
"谁怕了!走!"
两人策马追着赵媛的方向而去。进入密林后,赵明明显紧张起来,不停地东张西望。程喻则全神贯注地追踪着前方的马蹄印和断枝。
"咱们还是回去吧..."赵明刚开口,程喻突然抬手示意他安静。
前方隐约传来对话声。程喻下马,示意赵明留在原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透过灌木丛,她看到赵媛正和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说话。
"...确定那蛮女会来?"赵媛的声音充满恶意。
"回小姐,属下亲眼看见她扮男装混入猎队。"
赵媛冷笑一声:"好。按计划行事,记住,要做得像意外。"她递给侍卫一个小瓶子,"涂在马鞍上,一点就够了。"
侍卫领命而去。程喻心头一凛——他们说的"蛮女"难道是她?那瓶子里装的又是什么?
她正准备退回,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咔嚓"一声脆响,赵媛猛地转头:"谁?"
程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一只野兔突然从灌木中窜出,赵媛松了口气,骂了几句也离开了。
"怎么回事?"回到赵明身边,程喻急问,"猎场还有其他女真女子吗?"
赵明摇头:"没有啊。哦,除非你说的是那位..."他压低声音,"程首领的女儿,听说现在在太女宫中做客。"
程喻心头一震。果然是冲她来的!
"赵媛为什么针对她?"
赵明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传言太女对那草原女子格外优待,赵小姐一直嫉恨在心。去年有个宫女只因给太女梳头时多夸了几句'殿下真美',第二天就被发现溺死在井里..."
程喻握紧了缰绳。看来这赵媛不仅心狠手辣,还对谢淮有变态的占有欲。她必须小心应对。
"走,我们回去。"程喻翻身上马。
赵明不解:"不追了?"
"不追了。"程喻冷笑,"我要参加正赛。"
回到主猎场,比赛已经进入白热化。程喻径直冲向登记处,报了假名。负责登记的官员看她面生,本想拒绝,但听说她是"江南林氏"的远亲,又改变了主意。
"最后一场是骑射比试,"官员递给她一块号牌,"去吧,少年人。"
程喻策马进入赛场。这是一片开阔地,设置了各种障碍和靶子。参赛者需要在疾驰中射中移动目标,难度极高。
"下一位,林喻!"
听到假名被叫到,程喻深吸一口气,催马入场。观众席上坐满了王公贵族,她一眼就看到了高台上的谢淮——太女殿下正与皇帝说着什么,似乎对比赛毫无兴趣。
号角响起,程喻一夹马腹,冲了出去。第一个靶子从右侧弹出,她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正中红心!"裁判高喊。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惊叹。程喻无暇顾及,全神贯注地应对接下来的挑战。跨过障碍、仰身射箭、同时命中双靶...她的表现堪称完美,每一箭都精准得令人咋舌。
"这少年是谁?"
"江南林氏?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看那骑术,倒像是草原出身..."
议论声不断。程喻充耳不闻,直到最后一个也是最难的靶子——百步外的一只铜雀,只有射中眼睛才能得分。
她勒马停住,静心凝神。风吹起她的额带,露出光洁的额头。弓弦拉满,呼吸平稳——
箭如流星,正中雀目!
全场哗然。观众席上甚至有人站了起来。程喻这才看向高台,只见谢淮已经站起,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胜者,林喻!"
程喻下马,走向领奖台。按照规矩,将由太女亲自为魁首颁奖。她单膝跪地,低头接过金杯,感觉到谢淮的手指在交接时微微颤抖。
"好大的胆子。"谢淮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今晚来栖凰阁,本宫要好好'奖赏'你。"
程喻抬头,正对上谢淮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怒火,但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欣赏?
"谢殿下恩典。"程喻故意大声说,引来一片笑声。
颁奖结束后是自由狩猎时间。程喻正准备去找赵明打听更多关于赵媛的事,一个侍女突然拦住了她。
"林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程喻挑眉:"你家小姐是?"
"右丞相之女赵媛小姐。"侍女恭敬地说,"小姐仰慕公子箭术,想请公子指点一二。"
程喻心中警铃大作,但转念一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倒要看看这赵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带路。"
侍女领着程喻来到一处僻静的凉亭。赵媛已经等在那里,见到程喻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林公子箭术超群,令人叹服。"
程喻敷衍地拱拱手:"赵小姐过奖。"
赵媛示意侍女退下,亲手给程喻倒了杯茶:"公子面生得很,不知与江南林氏是何关系?"
程喻接过茶杯但不饮,只是放在手中把玩:"远亲罢了。赵小姐找我来,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赵媛掩嘴轻笑:"公子爽快。实不相瞒,我有一匹烈马,寻常人难以驾驭。听闻草原人善骑,想请公子一试。"
程喻眯起眼睛:"马在哪儿?"
"就在后面马厩。"
程喻跟着赵媛来到凉亭后的马厩,果然看到一匹高大的黑马。那马毛色油亮,肌肉线条优美,确实是匹好马。但程喻注意到,马鞍有些不对劲——边缘处似乎沾着些不明液体。
"好马。"程喻假装欣赏,实则仔细观察,"不过今日已尽兴,改日再试如何?"
赵媛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公子这是不给我面子?"
程喻正想回绝,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头一看,谢淮带着几名侍卫疾驰而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表姐?"赵媛立刻换上天真无邪的表情,"您怎么来了?"
谢淮下马,看都不看赵媛一眼,径直走到程喻面前:"林公子,陛下有请。"
程喻会意,拱手道:"荣幸之至。"
赵媛急了:"表姐,我正与林公子..."
"滚。"谢淮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赵媛脸色瞬间惨白,踉跄后退两步。谢淮不再理会她,拉着程喻上了自己的马,扬长而去。
马背上,程喻被谢淮圈在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和急促的心跳。
"你怎么认出我的?"程喻小声问。
谢淮冷哼一声:"你化成灰本宫都认得。"
程喻无声地笑了。马儿一路疾驰,却不是回皇宫的方向,而是一处僻静的山坡。谢淮勒马停下,几乎是粗鲁地将程喻拽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谢淮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个字都像刀子,"赵媛是什么人,你也敢单独见她?"
程喻挑眉:"所以你是来救我的?"
谢淮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控制情绪:"那匹马鞍上涂了药,能令马匹发狂。你若骑上去,不死也残。"
程喻心头一震。她猜到有诈,但没想到这么狠毒。
"为什么?就因为你对我好?"
谢淮别过脸:"赵媛的父亲右丞相一直想撮合本宫与她成婚。本宫拒绝多次,她便把怒气撒在每一个接近本宫的人身上。"
程喻突然明白了赵媛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她看着谢淮紧绷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太女殿下,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谢淮猛地转头,眼中怒火更甚:"不知好歹!本宫若不来,你现在已经..."
程喻突然凑近,在谢淮唇上轻啄了一下:"谢谢。"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谢淮僵在原地。程喻趁机退开几步,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回猎场吧,殿下。突然消失太久,会引人怀疑的。"
谢淮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沉默地上马,与程喻并肩而行,一路无言。
回到猎场,比赛已经接近尾声。程喻正准备悄悄溜走,突然听到一阵惊呼。转头一看,那匹被下药的黑马不知怎么跑了出来,正在场中横冲直撞,几名驯马师都被甩了下来。
"闪开!马惊了!"
人群四散逃窜。程喻本不欲多事,却看到一个小孩站在马匹冲撞的路线上,吓呆了不会动。她来不及多想,冲了过去,一把抱起孩子滚到一边。
黑马从她身边擦过,前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踩下——
一支箭破空而来,正中马颈。黑马嘶鸣一声,轰然倒地。程喻抬头,看到谢淮手持长弓,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
"拿下赵媛!"谢淮厉声喝道,"即刻押入大牢!"
侍卫们立刻行动起来。赵媛尖叫着被拖走,口中还喊着"表姐饶命"。程喻放下孩子,走到谢淮身边,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
"我没事。"程喻轻声说。
谢淮的眼中闪过一丝程喻从未见过的脆弱,但转瞬即逝:"回宫。"
回宫的路上,程喻被安排与谢淮同乘一辆马车。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都沉默不语。程喻注意到谢淮的手指关节因为握拳太紧而发白。
"你早就知道赵媛的计划?"程喻终于打破沉默。
谢淮点头:"青柳看到了她与侍卫的密谈。"
"所以你是特意来救我的?"
谢淮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说明了一切。程喻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个表面冷若冰霜的太女,原来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回到栖凰阁,谢淮命人备好药浴,亲自检查程喻身上的擦伤。当她的手指沾着药膏抚过程喻手腕上的淤青时,两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疼吗?"谢淮的声音异常轻柔。
程喻摇头,却说不出话来。谢淮靠得太近了,那股檀香信息素萦绕在鼻尖,让她的Omega本能蠢蠢欲动。而谢淮似乎也受到了影响,眼神变得深邃,指尖的温度越来越高。
就在两人的唇即将再次相触的瞬间,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殿下!北境紧急军报!"
谢淮如梦初醒,迅速退开:"进来。"
青柳匆匆入内,递上一封火漆密信。谢淮拆开一看,脸色骤变:"阿尔丹偷袭女真王帐,程首领受伤。"
程喻猛地站起:"母亲!我要回去!"
谢淮按住她的肩膀:"冷静。信上说伤势不重,已经控制住了。"她转向青柳,"备马,本宫要立刻去见陛下。"
青柳领命而去。谢淮匆匆换了朝服,临走前深深看了程喻一眼:"留在栖凰阁,哪里都别去。"
程喻点头答应,但等谢淮一走,她立刻行动起来。栖凰阁书房里或许有更多关于北境的消息。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书房,开始翻找。
案几上堆满了奏折和地图,程喻小心地翻看,突然碰倒了一个卷轴。卷轴滚落在地,展开来——竟是一幅她的画像!
程喻震惊地拾起画卷。画中的她红衣策马,正是三年前在草原上的模样。笔触细腻,连她额前的碎发都描绘得一丝不苟。落款是谢淮的私印,日期是三年前。
"这是..."程喻喃喃自语。
她继续翻找,在书架的暗格里发现了一个木盒。盒中整齐地收藏着各种小物件——一片干枯的桃花瓣、一块草原特有的燧石、一根红色的发带...全是她的东西!
最底下还有一叠信笺,每张上面都记录着她的行踪和喜好:"程喻喜食羊肉,不喜鱼""程喻擅使弯刀,箭术超群""程喻每月初发情期"...事无巨细,仿佛一本关于她的百科全书。
程喻的手微微发抖。谢淮对她的关注,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也久得多。三年前那场所谓的"偶遇",恐怕根本不是巧合。
窗外传来脚步声,程喻慌忙将东西放回原处。谢淮推门而入,看到程喻站在书房中央,微微一怔:"你在做什么?"
程喻直视她的眼睛:"谢淮,三年前你去草原,就是为了找我,对不对?"
谢淮的表情凝固了。两人隔着整个书房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紧张感。
最终,谢淮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书架前取出那个木盒:"既然你已经发现了..."
她打开盒子,取出一枚小小的狼牙项链——和程喻现在脖子上戴的一模一样。
"这是..."程喻摸向自己的脖子,确认项链还在。
"你当年送给一个受伤的'猎户'的。"谢淮轻声道,"记得吗?"
程喻瞪大眼睛。三年前,她确实在草原上救过一个受伤的汉人猎户,那人戴着面具,说是被狼群所伤。她照顾了那人三天,临走时送了自己的备用狼牙项链...
"那是你?"程喻难以置信。
谢淮点头,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柔软:"本宫从未忘记那三天的自由。"
程喻心头巨震。原来她们的羁绊,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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