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雾像是一层轻薄却又挥之不去的纱,裹挟着柴火那呛人刺鼻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李晚晴的鼻孔,她的眼皮随之缓缓颤动,最终缓缓睁开。身下那堆稻草就像无数根细小的针,肆意地扎刺着她的皮肤,痒意一阵接着一阵。屋外,公鸡那沙哑的啼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声音拖得老长,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着新一天的到来。
李晚晴蜷缩在墙角,一夜未眠让她的眼神中满是疲惫与警惕,手指仍如同钳子一般死死攥着那块碎瓷片,昨夜用它抵住喉咙时的触感仿佛还在,那冰凉的锋刃像是一道裂痕,已经深深割进她原本平静的命运之中。隔壁房间里,赵大柱那如雷的鼾声传了过来,那声音浑浊而沉重,像一头垂死的猪在泥潭里徒劳地挣扎、打滚,令人心生厌恶。
李晚晴缓缓坐起身,动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借着窗缝漏进的那一丝微光,她开始细细打量这间所谓的“婚房”。只见土墙的裂缝里胡乱塞着干枯的茅草,像是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墙角堆着发霉的玉米秆,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腐味;房梁上悬着几串风干的辣椒,黑红色的表皮皱缩得如同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指,在这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诡异。
她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粗布嫁衣,嫁衣的红色早已褪去,变得发褐,袖口也因为长时间的摩擦而磨出了毛边,前襟上还沾着昨夜挣扎时蹭上的泥渍,斑斑驳驳,显得破旧又肮脏。看着这件嫁衣,她的心中涌起一股绝望,这根本不是嫁衣,分明是裹尸布,正一点点将她的未来埋葬。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到颈间的宇航员吊坠,金属那特有的冰凉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在心里默默念着:2009年出生的李晚晴,14岁,初中二年级,昨天还在物理课上因为闷热和枯燥而打瞌睡,今天却莫名其妙成了1933年湘西山村里一个任人摆布的童养媳。“这不是梦……”她喃喃自语,随后狠狠咬住嘴唇,直到尝到了那一丝咸腥的血腥味,疼痛让她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木门便“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端着木盆,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进来。“醒了就起来干活!”老妇——赵大柱的娘,村里人都叫她赵婆子——扯着嗓子喊道,随后把木盆往地上重重一墩,浑浊的水溅了出来,水面上还浮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油花。
李晚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中透着倔强与不甘。赵婆子见状,眯起那双三角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突然伸出手,一把揪住李晚晴的耳朵,恶狠狠地说:“装什么死?三斗米买来的媳妇,还真当自己是小姐了?”那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李晚晴的皮肉,疼痛让李晚晴猛地挣开。赵婆子没料到她竟然敢反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稳住身形后,顿时暴跳如雷,抄起门边的扫帚就往李晚晴身上抽去,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反了你了!小贱蹄子!”
竹条抽打在李晚晴的背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李晚晴紧咬着牙关,硬是没叫出声,只是死死地盯着赵婆子,眼神冷得像冰,仿佛能将人冻结。赵婆子被这眼神震住了,举着扫帚的手僵在了半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晦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啐了一口,把木盆踢到李晚晴脚边,恶狠狠地说:“洗衣服去!洗不干净今天别想吃饭!”说完,便转身走出房间,木门被她重重地摔上,发出一声巨响。
李晚晴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愤怒与恐惧。她低头看向盆里的衣物,赵大柱的汗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赵婆子的裹脚布又脏又臭,还有她那件被视为“裹尸布”的“嫁衣”。水面上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虱子,正不停地蠕动着,看得她头皮发麻。
(2)
村里的井台边,几个妇人正蹲在那里洗衣。她们一边搓洗衣服,一边闲聊着家长里短,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见李晚晴端着木盆走过来,她们的眼神立刻被吸引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探究和嘲弄,就像一群发现了新奇事物的看客。
“哟,赵家新媳妇来啦?”一个颧骨高耸的女人率先开口,咧嘴笑着,露出了参差不齐的黄牙,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怀好意,“昨晚咋样?赵大柱还行不?”她的话音刚落,周围便爆发出一阵哄笑,那笑声尖锐而刺耳,像一把把利刃,刺痛着李晚晴的心。
李晚晴仿若未闻,面无表情地默默蹲到井台边缘,把木盆轻轻放下。井水清澈见底,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凉意。她舀了一瓢水,缓缓泼在衣物上,那些原本在衣物上肆虐的虱子,顺着水流纷纷漂走,但那股酸臭味却依旧顽固地挥之不去,紧紧萦绕在她的鼻尖。
“哑巴啦?”黄牙女人见李晚晴不搭理她们,觉得有些无趣,却又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又凑了过来,伸出手想捏她的脸,那动作带着几分轻慢和挑衅,“听说你是逃荒来的?爹娘都饿死了?”
李晚晴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得像刀,直直地射向黄牙女人。黄牙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眼神吓了一跳,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消散了不少,悻悻地缩回了手,嘴里还嘟囔着:“凶什么凶?一个买来的丫头片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李晚晴没再理会她,只是低头继续搓洗衣物。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缝里很快便塞满了黑色的污垢。在现代,她连袜子都是直接扔进洗衣机里清洗,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可现在却要用古老的皂角和木棒,费力地敲打这些发霉、散发着恶臭的布料。她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苍白而消瘦,头发枯黄得像稻草,毫无光泽,完全不像那个在2023年还会偷偷涂润唇膏,充满青春活力的初中女生。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落差和悲哀,自己怎么就从一个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少女,沦落到了这个落后、愚昧的山村,过着这般悲惨的生活?
“这水……太脏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晰。几个妇人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面面相觑。“你说啥?”其中一个妇人忍不住问道,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和嘲讽。
“井水里有虫卵,直接洗衣会生病。”李晚晴耐心地解释着,同时指了指水面漂浮的细微颗粒,试图让她们明白其中的危害,“应该烧开了再用。”黄牙女人听了,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不屑地说:“烧水?柴火不要钱啊?你个逃荒的丫头懂什么!”其他妇人也纷纷附和,脸上满是嘲笑的神情。
李晚晴抿了抿嘴,没再说话。但她心里清楚,这里的村民思想守旧,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细菌,什么是寄生虫,对卫生知识更是一无所知。她低头继续洗衣,动作沉稳而有力,却在心里默默记下:得想办法改善卫生条件,否则以这里恶劣的环境,自己根本活不过这个冬天。
(3)
傍晚,天边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余晖洒在大地上,给整个村子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李晚晴被赵婆子扯着胳膊,叫去灶房烧火。灶房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油烟味。灶台是用土坯垒成的,黑漆漆的锅底积着厚厚的油垢,像是一层永远也洗不掉的污渍。
赵婆子迈着小脚,走到灶台边,往锅里倒了一瓢水,那水浑浊不堪,还带着一股异味。随后,她又随手扔进一把糙米和几片已经开始腐烂的烂菜叶,这些便是他们今晚的晚饭食材。“火大点!”赵婆子不耐烦地踹了李晚晴一脚,那一脚虽不重,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李晚晴默默地蹲下身子,往灶膛里添柴。干燥的柴火一接触到火苗,便迅速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然而,浓烟也随之滚滚而出,呛得她眼泪直流,咳嗽不止。她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盯着跳动的火苗,思绪却飘回了现代的家。在那里,家里的电磁炉只要轻轻一按开关,火候便能自动调节,干净又方便,煮出来的饭菜色香味俱全。而现在,她却只能在这简陋的灶房里,忍受着浓烟和异味,煮着这难以下咽的食物,连一顿干净的饭都吃不上。
饭煮好了,赵婆子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缺了口的碗,盛了一碗糊状的粥递给李晚晴。李晚晴接过碗,只见碗边还粘着昨天的饭渣,已经干结,散发着一股馊味。她盯着碗里那颜色怪异、散发着酸臭味的粥,胃里不禁翻涌着恶心,一阵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但她知道,在这个地方,食物是生存的根本,不吃就会饿死,所以她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厌恶,强迫自己咽下一口。那粥的味道就像是发馊的抹布,粗糙而又苦涩,在她的口腔里蔓延开来,让她差点吐出来。
赵大柱蹲在门槛上,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吃得津津有味。他时不时抬起头,瞥李晚晴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猥琐和不怀好意,让她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娘,今晚……”他咧着嘴,露出残缺的黄牙,含糊不清地说着,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赵婆子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说道:“急什么?养几天,等身子骨结实点再说。”
李晚晴听到这话,手指下意识地掐进掌心,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疼痛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在心里暗暗想着,她必须得逃,这个地方就像一座牢笼,将她死死困住,再待下去,她的一生就毁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深知自己势单力薄,必须先活下去,保存体力,然后再寻找机会,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4)
接下来的几天,李晚晴开始用自己所掌握的现代知识,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周围的环境。
每天清晨,趁赵婆子忙着做其他家务、不注意的时候,李晚晴就会偷偷找出那个破陶罐,小心翼翼地装上水,放在灶火上烧。火苗舔舐着陶罐底部,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她耐心地守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陶罐里的水,直到水烧开,冒出腾腾的热气。然后,她再把烧开的水晾凉,装在一个干净的容器里,留着自己喝。赵婆子发现她的举动后,起初破口大骂,说她浪费柴火,不懂过日子。但李晚晴却不为所动,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做法。渐渐地,赵婆子发现李晚晴自从开始喝烧开的水后,确实没再闹肚子,身体也比以前好了些,也就不再过多干涉,随她去了。
洗衣服的时候,李晚晴不再像村里其他妇人一样,只用清水和简单的皂角敷衍了事。她经过一番尝试,发现用草木灰和皂角混合在一起,能够产生更好的清洁效果,于是便做成了简单的“洗衣粉”。她用这种自制的清洁用品,仔细地搓洗着赵家的每一件衣物,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洗完后,衣物变得比别家的干净许多,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村里的妇人起初看到她的做法,都嘲笑她“穷讲究”,说她是从外面来的,不懂村里的规矩。但没过多久,她们就发现李晚晴洗的衣服不仅干净,而且穿在身上也更舒服,于是便有人开始偷偷模仿她的方法,向她请教其中的窍门。
村里有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每天无所事事,在村子里到处玩耍。李晚晴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怜悯之情。她深知知识的重要性,也明白这些孩子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座大山,见识不到外面的世界。于是,她趁放牛的时候,用树枝在地上认真地画字,教孩子们写“人”“口”“手”等简单的汉字。孩子们觉得新奇极了,一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好奇和渴望,他们围着李晚晴,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这是什么字?”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指着地上的“水”字,歪着头好奇地问。“水。”李晚晴轻声回答,声音温柔而耐心,“干净的‘水’。”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拿起树枝,学着李晚晴的样子,歪歪扭扭地模仿着写字。李晚晴看着女孩认真的侧脸,心中泛起一丝酸涩。这些孩子天真可爱,却因为生活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山村,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重复着上一辈人的生活。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多教他们一些知识,给他们的未来带来一丝希望。
(5)
某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溪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片金色的绸缎。李晚晴像往常一样,在溪边洗衣。她弯着腰,双手在水中不停地揉搓着衣物,动作熟练而机械。四周安静极了,只有溪水潺潺流淌的声音和她揉搓衣物的声音。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歌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那嗓音清亮而激昂,带着一种李晚晴从未听过的力量,仿佛穿透了空气,直击她的内心深处。她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坡上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一件打补丁的灰布衫,虽然衣服破旧,但却干净整洁。他的肩上扛着一捆柴,身姿挺拔,在夕阳的余晖下,勾勒出一道坚毅的轮廓。
年轻人也看见了她,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就在这一瞬间,李晚晴的心头猛地一震,她仿佛在年轻人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团燃烧的火焰,那是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憧憬,对理想的执着,像黑夜里的火把,照亮了她心中黑暗的角落。年轻人似乎对她笑了笑,那笑容温暖而友善,随后便继续唱着歌,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远了。
李晚晴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湿漉漉的衣角,望着年轻人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不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但她知道,那首歌是“红军”的歌。红军,这个词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在历史课本里,她了解过红军的英勇事迹,他们为了理想和信念,不畏艰难,浴血奋战。而现在,这个唱着红军歌的年轻人的出现,就像一道光,照进了她这黑暗的生活,让她隐隐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借助这股力量,改变自己的命运,逃离这个困住她的牢笼,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