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之路

（1）启程

黎明前的山雾，浓稠得好似怎么也化不开的米浆，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古老的山林之上。山林里静谧得有些诡异，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儿的低鸣，更添几分神秘的氛围。

李晚晴，如今已然改名为李必华，她小心翼翼地跟在李伴农身后，在这密不透风的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穿行。她的肩膀此刻还火辣辣地疼着，之前嵌入皮肉的铁砂虽然已经被艰难地挑了出来，可伤口却开始发烫，仿佛皮肉之下埋进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炽热炭火，每走一步，那疼痛就像有生命一般，顺着神经往上攀爬。

“再坚持会儿。”李伴农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李必华，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山林中的某些未知存在，“前面有条小溪，到那儿就能歇脚。”他的腿伤同样不轻，走起路来微微跛着，可他始终维持着稳定的速度，没有丝毫懈怠。李必华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背影，那件灰布褂子早已被晨雾打湿，紧紧地贴在他宽阔的肩背上，随着他的呼吸轻微地起伏着，像是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个人到底是谁？李必华在心底反复琢磨，货郎？红军？还是别的什么身份？她正想得入神，脚下突然一滑，原本被腐叶掩盖的碎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滚落山崖。李伴农反应极快，猛地转身，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拽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粗糙且温暖，虎口处厚厚的茧子磨得李必华的皮肤生疼。

“看路。”他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这地方摔下去，连个全尸都找不着。”李必华轻轻挣开他的手，抿着嘴，倔强地没有说话。她自认为不是个娇气的人，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孱弱，长期的营养不良，再加上浑身的伤痛，让她连最基本的耐力都丧失殆尽。

潺潺的溪水声渐渐清晰可闻。转过一道陡峭的山坡，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山涧在晨光的轻抚下，泛着碎银般的粼粼波光，岸边错落有致地散落着几块平坦的岩石，像是大自然精心摆放的艺术品。

李伴农快步走到溪边，蹲下身子，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他坚毅的下巴线条缓缓淌下，在初升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喝点水。”他摘下挂在腰间的竹筒，递向李必华，“别直接喝溪水，有寄生虫。”李必华伸手接过竹筒，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粗糙的指节。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她的心头微微一动，1933年的乡下人，怎么会知道寄生虫？这疑问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她心底悄然种下。

（2）山瘴

当正午的阳光试图穿透这厚重的云层时，他们踏入了最为危险的路段。山雾不但没有如期待般散去，反而愈发浓稠，还裹挟着一股腐烂草木的刺鼻腥气，弥漫在整个山林间。李伴农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迅速从包袱里取出两块粗布，动作麻利地将它们浸湿，随后递给李必华一块。

“捂住口鼻。”他压低声音，神色十分严肃，“这是瘴气，吸多了会头晕。”李必华依言照做。湿布紧紧贴在脸上，使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可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确实淡了许多。她的思绪不禁飘回到现代的生物课堂上，想起学过的知识——瘴气多半是沼泽里腐败物产生的有毒气体，可能含有一氧化碳或甲烷。

“你怎么懂这些？”她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轻声问道。李伴农正挥动柴刀，奋力劈开挡在前方的藤蔓，听到她的问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在贵州山区打过仗。”他只是简短地回答，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可李必华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他握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那段经历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瘴气愈发浓重，就连原本耀眼的阳光都变成了惨淡的灰黄色。李必华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拖住。某个瞬间，她一脚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李伴农迅速回身，稳稳地接住她，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在湿滑的苔藓上。李必华的脸撞在他的胸口，刹那间，一股混合着汗水和血腥的气息钻进她的鼻腔。

“坚持住。”他费力地扶她坐起来，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布包，“含片这个。”布包里静静躺着几片晒干的姜。李必华接过姜片，放入口中，辛辣的味道瞬间冲进鼻腔，刺激得她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不过头脑却顿时清醒了几分。

“还有五里路。”李伴农抬头望向雾气弥漫的深处，眼神中透着坚定，“过了这道山脊，就能看见红军的哨站。”

（3）狼嚎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降临，他们无奈之下，被迫停在一处岩洞里过夜。李伴农手脚麻利地生起一堆小火，微弱的火光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像是一场神秘的皮影戏。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拿出最后一块干粮——半个硬得如同石头的玉米饼，动作娴熟地掰成两半。

“明天就能到。”他把大的一半递给李必华，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到时候有热饭吃。”李必华小口啃着玉米饼，牙齿费力地咬着那坚硬的饼子。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嚎叫。

狼。李必华心中一惊，而且不止一只。李伴农反应迅速，立刻踩灭火堆，刹那间，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了整个岩洞。他的手用力按在李必华的肩上，力道大得让她感到疼痛。

“别出声。”他的呼吸急促地喷在她耳畔，又热又急，“它们在狩猎。”嚎叫声越来越近，其间还夹杂着枯枝被踩断的清脆声响。李必华浑身肌肉紧绷，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铁钎——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虽然简陋，却给了她些许安全感。

月光透过洞口洒进岩洞，李必华看见洞口闪过几道黑影。狼群在洞口徘徊、试探，它们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漂浮的鬼火，透着无尽的阴森。

“准备跑。”李伴农贴着她耳朵，压低声音说，“我数到三，往东边的山崖跑，那里有棵老松树，能爬上去。”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可李必华却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吓人，隔着单薄的衣料，那剧烈的震动传了过来。

“一。”狼群中体型最大的一只，缓缓踏入洞口，锋利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二。”李必华的掌心已满是汗水，铁钎几乎要从她手中滑脱，她紧紧握住，指甲都泛白了。

“三！”李伴农突然抓起燃烧的柴火，用尽全身力气朝狼群掷去，火星四溅。趁着狼群受惊的瞬间，他迅速拽起李必华，不顾一切地往外冲！

冷风如刀子般呼啸着掠过耳畔，李必华拼命地奔跑，感觉肺都要炸开了。身后的狼嚎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股腥臭的热气。

“快爬！”老松树近在眼前。李伴农托着她的腰，用力往上一送，李必华拼尽全力，双手死死抓住树枝，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树皮。她刚爬上第一个树杈，就听见下方传来激烈的撕打声——

李伴农被扑倒了！

“李伴农！”她惊恐地尖叫出声。月光下，男人和头狼扭打在一起，难解难分。李必华来不及多想，抽出铁钎，用尽全身力气，朝狼眼狠狠扎去！

“噗嗤！”温热的狼血溅了她满脸，带着一股浓烈的腥味。头狼哀嚎着松开李伴农，剩下的狼群见状，竟然缓缓退入了黑暗，消失不见。

（4）红星

第三天傍晚，他们历经艰辛，终于翻过了最后一道山梁。李必华的脚底早已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尖上，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难以忍受。李伴农的情况更为糟糕，狼爪在他背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用布条草草包扎过，但鲜血还是一直在渗，把他的灰布褂子染得一片殷红。

“看。”李伴农突然停下脚步，抬起手臂，指向山谷的方向。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大地上，远处的山坳里升起袅袅炊烟，给这片宁静的土地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息。一面鲜艳的红旗，高高插在土坯房顶上，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到了。”李伴农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仿佛砂纸摩擦，“那就是红三团的临时驻地。”李必华望着那面红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眼眶也渐渐湿润。在2023年，她曾在历史课本上见过无数张这样的照片，可亲眼所见的那一刻，内心的震撼和感动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那红色如此鲜艳夺目，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又像一滴滚烫的热血，流淌在她的心田。

“走吧。”李伴农轻轻推了她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去迎接你的新生活，李必华同志。”这个称呼让她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她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朝着红旗的方向走去，起初步伐还有些沉重，渐渐地，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风吹散了她凌乱的头发，也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身后传来李伴农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如同激昂的进行曲，为她鼓舞着前进的勇气。

在距离哨站还有百米的地方，他们被拦下了。

“站住！什么人？”持枪的哨兵从掩体后迅速现身，枪口稳稳地对准他们，眼神警惕。李伴农上前一步，动作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红布条，利落地系在左臂上。

“工农红军第三团侦察连，李伴农。”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威严，“带新同志归队！”哨兵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眼中的警惕转为惊喜。他连忙放下枪，转身朝身后大喊：“是李连长回来了！快通知指导员！”

李必华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土坯房里跑出来。他们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军装，虽然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帽子上缀着褪色的红五星，在夕阳的映照下，依旧闪耀着光芒。他们的脸上带着李必华从未见过的、鲜活而真挚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希望和热情。

一个扎着皮带的女兵最先跑到她面前，热情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欢迎你，小同志！”李必华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在穿越时空整整两个月后，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回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