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在校场一箭惊四座的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皇城。御书房内，皇帝手中的朱笔悬在奏折上方，墨汁凝成暗红的血珠，迟迟未落。殿内鎏金兽炉吐着龙涎香，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压抑。
“十箭连珠，箭箭穿心？”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尖轻轻敲着檀木案几，“朕倒是小瞧了这位燕国质子。”
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躬身道：“三殿下似乎也颇为意外。”
皇帝冷笑一声，朱笔重重划下一道：“传旨，封祁牧为御前侍卫，赐麒麟服。”
老太监眼皮一跳——麒麟乃四品武官纹饰，一个质子得此殊荣，是恩赏，更是枷锁。
宫墙内的日子如流水般平静，却暗藏汹涌。祁牧每日寅时起身，穿戴整齐后于殿前当值。玄色侍卫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腰间佩刀寒光内敛，仿佛他这个人——看似恭顺，却藏锋于内。
萧景明似乎对他格外关注。有时是下朝时“偶遇”，三皇子玉冠锦袍，笑吟吟递来一盒御赐的蜜饯；有时是祁牧轮值时，忽然发现廊下多了一盏温着的参茶，杯底压着一张字条，笔迹恣意飞扬:“夜露寒重，暖暖身子。”
祁牧从不碰那些东西。蜜饯原封不动退回，参茶放凉了倒进花丛。可萧景明不恼，反倒越发兴致盎然，仿佛这场无声的周旋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一日午后，祁牧正在校场习武，长枪舞动间寒光凛冽。萧景明倚在廊下看了许久，忽然拍手笑道：“好枪法！不愧是北境儿郎。”
祁牧收势行礼：“殿下过奖。”
萧景明走近，随手拿起一旁的长剑：“陪我过几招？”
祁牧略显迟疑：“刀剑无眼，恐伤殿下。”
“无妨。”萧景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若你赢了，我告诉你一个关于北境的消息。”
这句话让祁牧眸光微动。两人交手数十回合，最终萧景明的剑被挑落。他非但不恼，反而大笑：“痛快！北境铁骑的威名，果然名不虚传。”萧景明拾起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笑意未减：“看来我得再练十年，才能与你打个平手。”
祁牧将长枪放回兵器架，神色平静：“殿下剑法精妙，只是实战经验稍欠火候。”
萧景明挑眉：“哦？祁侍卫可愿指点一二？”
祁牧略一沉吟，点头道：“若殿下不嫌臣冒犯。”
自此，萧景明便时常拉着祁牧切磋武艺。起初，祁牧仍恪守君臣之礼，只点到为止。但萧景明却总是不依不饶，甚至故意露出破绽，逼他使出全力。
“再来！”又一次被击退后，萧景明甩了甩发麻的手腕，眼中战意更盛。祁牧无奈，只得认真应对。几招过后，他抓住萧景明的一个空档，长枪一挑，直指对方咽喉。萧景明不闪不避，反而笑道:“这才像样。”
祁牧收枪，眉头微皱：“殿下为何执意如此？”
萧景明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难得认真：“因为我不想你把我当作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他顿了顿，“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朋友。”
祁牧一怔，心中某处似被轻轻触动。几日后，宫中设宴，皇帝召祁牧御前献技。众目睽睽之下，祁牧挽弓搭箭，三箭连发，皆中百步之外的靶心。满座哗然，皇帝表面赞许，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翳。祁牧目光一凛：“殿下何意？”
萧景明摇头：“父皇不喜北境之人锋芒太露。果然，翌日便有朝臣弹劾祁牧“恃才傲物，目无尊上”。皇帝顺势下令，封为三品将军，命他三日后护送粮草至边关，名为重用，实为贬黜。
临行前夜，萧景明悄然来到祁牧的住处，递给他一枚令牌：“此物可保你沿途无阻。祁牧握紧令牌，沉声道：“殿下为何冒险相助？”
萧景明笑了笑：“我说过，我们是朋友。”
月光洒在两人肩头，祁牧第一次觉得，这座冰冷的皇城，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室息了。夜色深沉，祁牧在房中整理行装，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轻响。他警觉地按住剑柄，低喝一声：“谁？”
窗外传来一声轻笑：“是我。”
萧景明翻窗而入，衣袍上还沾着夜露。祁牧眉头微皱：“殿下何必走窗？”
“宫中耳目众多，走正门反倒惹人怀疑。”
萧景明随手拍了拍衣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南番最新的军报，你路上再看。祁牧接过信，指尖触及信纸时微微一颤。他抬眸看向萧景明，低声道：“殿下为我冒险，若被陛下晓.…..”
“放心，我自有分寸。”萧景明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况且，我也不是全然为了你。”祁牧一怔：“殿下何意？”
萧景明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语气忽然沉了下来：“南番近来不太平，边境有异族蠢蠢欲动，朝中却无人重视。父皇一心巩固皇权，对边关危机视而不见。”他转身看向祁牧，“你此次去边关，务必留心异族的动向，若有异常，速速传信给我。”
祁牧眸光一凝，郑重颔首：“臣明白。”萧景明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别这么严肃。你我之间，私下不必称臣。
祁牧沉默片刻，终于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好。”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些细节，萧景明正欲离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祁牧眼神一凛，迅速吹灭烛火，将萧景明拉到屏风后。
门外，一名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祁大人，陛下有口谕，命您即刻入宫觐见。”祁牧与萧景明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