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断刃
祁牧最后一次踏入皇宫时,萧景明正在煮茶。雪水在红泥小炉上咕嘟作响,他披着件素白单衣,腕间还缠着那日被镣铐磨破的纱布。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将军今日来得早。”
祁牧将虎符放在案上,玄铁与紫檀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萧景明执壶的手顿了顿。
"南番军权。”祁牧声音平静,“还你。”
茶汤溢出杯盏,在案上蜿蜒成一道褐色的河。萧景明终于抬头,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窗外残雪:”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
三日前,祁牧在玄武门外的乱葬岗找到了母亲的头骨。那具森白的颅骨被随意丢弃在尸堆里,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唯有右耳骨上一道旧痕——那是他七岁时顽劣,用弹弓不慎打伤的。他徒手挖了一整夜,十指鲜血淋漓,却连一块裹尸布都找不到。最终只能脱下战袍,将那点残骨包好,系在胸前。回宫时,萧景明正在批奏折。“陛下。"祁牧跪在阶下,嗓音嘶哑,”臣请辞。”
朱笔在折子上洇开一团血红。萧景明轻笑:“为了这个?”
他指了指祁牧怀中鼓起的衣襟,”朕可以追封她为一品诰命,建祠立庙——”
"不必了。”祁牧抬头,眼底一片死寂,“她最怕热闹。”
(3)雪夜
离宫那晚,下了今冬最后一场雪。祁牧只带了那把陪他十年的佩剑,剑穗还是萧景明去年端午打的,如今已被血浸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将军。”守宫门的侍卫跪地哽咽,“您真的..….."
他摆摆手,玄色大氅扫过阶上积雪。却在拐角处看见一盏孤灯——萧景明立在角楼,白衣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他们隔着一整座皇城的寒风对望。祁牧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萧景明也是这般站在灯下,笑着往他嘴里塞了颗山楂糖:“酸吗?”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忘了。
(4)旧物
行至朱雀大街,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祁将军!"小太监捧着个锦盒追来,”陛下赏的。”
盒中是一把匕首。
祁牧认得,这是萧景明及冠时自己送的,玄铁刃口刻着北境经文——“长命百岁”。如今刃身多了道裂痕,像是被人狠狠折断又重新熔铸。盒底压着张字条:”欠你的命,下次还。”
他嗤笑一声,连盒带刀扔进护城河。
(5)出城
天光微亮时,祁牧在官道旁歇脚。茶棚老汉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客官是北境人吧?”见他不答,又絮絮叨叨,”听说那边在打仗,朝廷刚派了..….
“驾!”
一队轻骑飞驰而过,为首之人紫金冠玉带,正是新任兵部尚书。祁牧捏碎茶碗——那是萧景明的心腹。
马蹄声哒哒远去,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逐渐消散。他神色平静,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一枚铜钱,放置在桌上,动作舒缓而自然。起身之时,耳畔传来老汉低低的嘀咕声:“怪事,今年倒春寒,连南飞的雁都提前回来了……” 那声音带着疑惑与不解,好似在喃喃自语,又像是想与人诉说这奇异的景象。
祁牧下意识地仰头,目光投向高远的苍穹。只见一群大雁正展翅翱翔,它们排列得极为整齐,宛如锋利的箭簇,划破长空。那熟悉的队形,让他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往昔岁月,当年母亲温柔地教他辨认北境战阵的场景,如在眼前。
三个月后,祁牧孑然一身,伫立在黑水关外。凛冽的风沙呼啸着袭来,肆意地扑打在他的脸上,迷了他的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摸胸前,指尖所触及的,唯有那冰冷的骨灰坛。骨灰坛的质地冰冷刺骨,仿佛连带着他的心也一并凉透。坛底刻着一行小字,字迹虽小,却在他眼中无比清晰——“阿牧,娘回家了。” 那是那晚他烧掉密诏时,萧景明悄悄刻下的。这行字,似有千钧之力,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远处,悠悠传来驼铃声,清脆而有节奏。商队首领满脸热情,大声招呼道:“郎君去哪?往北可不太平!” 那声音在风沙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格外真切。祁牧没有丝毫犹豫,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跨上马背。他迎着风沙,声音坚定而从容:“回家。” 那简短的两个字,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决然,仿佛在向这苍茫天地宣告他的归心似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