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与夜光虫

月光在消防梯上流淌成液态的银。

林羽数到第三十七级铁质台阶时，听见头顶传来玻璃珠碰撞的脆响。他抬头望去，苏然正倚着天台围栏抛接什么东西，暗红丝线在指间忽明忽灭。

"迟到七分钟。"苏然的声音裹着夜风坠下来，"心脏病人不该剧烈运动。"

林羽扶着生锈的栏杆停住喘息。确实不该相信那张鬼画符的餐巾纸，更不该在查完所有琴房课表后，鬼使神差地真的带着药盒赴约。白大褂说过这种β受体阻滞剂不能骤停，但他此刻竟为这个荒谬的念头感到庆幸——至少证明自己还没被那家伙的疯劲传染。

天台门在身后自动闭合，发出锈蚀的呻吟。林羽终于看清苏然手中的东西：是五颗相思子，用浸过松香的琴弦穿成手链，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知道吗？"苏然突然将手链举向星空，"这种豆子含有剧毒的相思子毒素，0.01毫克就能让..."

"让成年人心肌坏死。"林羽打断他，药盒在掌心攥出皱痕，"你在威胁我？"

苏然怔了半秒，突然笑得前仰后合。黑色风衣下摆被夜风掀起，露出腰间别着的银色酒壶。他踉跄着退到蓄水箱旁，后腰撞上压力表发出沉闷回响。

"林同学，这可比你的升C小调有趣多了。"他抹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我只是想说..."话音戛然而止，人已闪到林羽面前。相思子手链擦过耳垂，带来火灼般的刺痛。

林羽刚要后退，后颈突然触到冰凉的金属。是苏然的酒壶抵在他颈椎第三节凸起处，龙舌兰的烈香混着松节油气息扑面而来。

"心跳134。"苏然鼻尖几乎贴上他的，"你在害怕什么？"

远处钟楼传来十声轰鸣。林羽数到第七下时，苏然突然松开他，转身对着夜空张开双臂。风衣化作巨大的黑色羽翼，林羽这才注意到他背后贴满荧光贴纸的蓄水箱——用夜光涂料画满扭曲的五线谱。

"听过这个吗？"苏然用酒壶敲击铁皮箱。不同水位发出的空响竟组成《骷髅之舞》的旋律，"我花三个月改造的，水箱里养着会发光的藻类。"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箱体突然透出幽蓝光芒。数以万计的夜光虫在水面聚散沉浮，将那些五线谱映照得如同冥河上漂浮的乐谱。

林羽的视网膜残留着光斑。当他重新聚焦时，发现苏然正用口红在箱体上书写公式。不是数学符号，而是用微分方程表示的和声进程。

"去年校庆的烟火表演，"苏然的声音突然低沉，"看到你在捂住左胸蹲下。"

林羽浑身僵硬。那个雪夜他确实在烟花炸响时突发心悸，躲进器材室的阴影里吞药。月光透过苏然指间的琴弦，在地上投下血网般的影子。

"所以今天的邀约..."林羽艰难开口。

"想看看你的止痛药长什么样。"苏然转身时，口红不知何时换到他左耳，在耳骨上划出血痕般的红印。他伸手去够林羽的药盒，风衣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条形码——青黑色，像是烙铁留下的印记。

林羽猛地缩回手。药盒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白色药片天女散花般坠向水箱。夜光虫群突然沸腾，将坠落的药片裹成发光的流星。

"有意思。"苏然趴在箱沿，瞳孔倒映着蓝光，"地西泮遇到夜光藻的荧光素酶，居然会产生氧化反应..."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炸开刺目白光。林羽本能地闭眼，却感觉手腕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扣住。等强光消散，他看见两人手腕被相思子手链缠在一起，苏然正用牙齿扯紧琴弦末端的死结。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苏然舔掉唇角的血珠，指着水面漂浮的发光残渣，"私自损毁管制类药物，要扣实践学分的。"

林羽突然注意到苏然锁骨处的异样。随着吞咽动作起伏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银色反光——是植入式心脏监护仪的电极片。

钟声余韵散尽时，东北角的琴房突然亮灯。林羽下意识要抽手，却被苏然拽着扑向通风管道后方。生锈的金属板硌着后背，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对方交织成混乱的赋格。

"那是周教授的专用琴房。"苏然的气息喷在他耳廓，"每晚十点十五分准时出现，弹奏同一首舒曼的《幽灵变奏曲》..."他的手指突然按上林羽颈动脉，"但今天快了2.7秒。"

林羽的瞳孔骤然收缩。穿透夜风的琴声确实比乐谱标注快了半个拍，第三小节的装饰音被替换成诡异的滑音。更可怕的是，这细微的差异竟与自己此刻的心律完全同步。

"想知道为什么选天台吗？"苏然解开手链，相思子坠入黑暗，"这里是全校唯一能同时接收七间琴房声波的地方。"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实时声谱图，"不同频率的震动在水箱产生干涉，就能..."

惊呼声打断了他的讲解。林羽抓住他手腕，指尖按在那块条形码上。在夜光虫的幽蓝中，那些数字终于显形：不是编码，而是用摩尔斯电码写成的时间——2004.03.17。

苏然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这个日期像枚银钉刺入林羽的大脑——正是他接受心脏手术的那天。

"你..."林羽的疑问被防空警报般的琴声淹没。周教授的演奏突然转向野蜂飞舞，速度快得超出人类极限。水箱开始剧烈震颤，夜光虫群聚集成巨大的骷髅图案。

苏然猛地推开他，从风衣内袋掏出调音器按在水箱表面。当液晶屏显示442Hz的瞬间，整个天台突然陷入黑暗。备用应急灯亮起时，林羽看见苏然嘴角渗出的血丝，以及他手中碎裂的琴弦销钉——正是早上塞进自己口袋的那枚。

"该吃药了，小林同学。"苏然将沾血的销钉抛过来，"下次见面时，记得告诉我你父亲修改巴赫装饰音的真实原因。"

林羽接住销钉的刹那，东北角琴房的灯光倏然熄灭。夜光虫重新聚拢成五线谱，只是这次浮现的是《哥德堡变奏曲》第25段的旋律。他转身想追问，却发现天台只剩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回到宿舍后，林羽在台灯下发现销钉内侧刻着极小字母：M.M.=108。这是父亲临终笔记里反复出现的标记，通常紧跟着某个被划掉的音符。

当他把销钉对准乐谱上的咖啡渍时，褐色污迹竟在灯光下显影出三行盲文。指尖抚过凸点时，他突然想起手术台上听见的机械女声——那个念着"心肌存活率"的冰冷声音，与苏然锁骨下的电极片闪烁着同样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