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茅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杜若溪拢了拢肩上的薄衫,往药炉里又添了一味黄芪。白墨的高热已经持续了一整夜,她换下的湿帕子在盆里堆成了小山。
"若溪,你该休息了。"李婶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粥,"这样熬下去,你身子也要垮的。"
杜若溪摇摇头,接过粥碗放在一旁:"李婶,白公子的伤有些古怪。按理说用了三七粉,血早该止住了,可这伤口..."
她轻轻掀开白墨肩上的纱布,下面的伤口仍然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边缘微微发黑。李婶倒吸一口凉气:"这...莫不是中毒了?"
杜若溪眉头紧锁。她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本《奇毒志异》中曾提到过一种叫"青丝缠"的毒,伤口症状与此极为相似。若真如此,寻常药物根本无效。
"李婶,劳烦你照看一会儿。"杜若溪突然起身,"我去后山一趟。"
"这大雨天的,你去后山做甚?"李婶急得直跺脚,"再说那些黑衣人说不定还在附近..."
杜若溪已经披上蓑衣:"后山悬崖有种'七星兰',若是能找到,或可解毒。白公子撑不了多久,我必须去试试。"
不等李婶再劝,她已推门没入雨幕之中。冰凉的雨水立刻顺着领口灌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杜若溪紧了紧蓑衣,踩着泥泞的山路向上攀爬。
雨水冲刷过的山路格外湿滑,她几次险些跌倒,手掌被锋利的山石划出几道血痕。待到悬崖边时,她浑身已经湿透,长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悬崖边的七星兰在雨中摇曳,七瓣星形的花朵泛着幽幽蓝光。杜若溪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去够那几株长在最边缘的花。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花茎时,脚下一滑,碎石簌簌滚落悬崖——
"啊!"她惊叫一声,本能地抓住一截突出的树根,整个人悬在崖边摇摇欲坠。雨水模糊了视线,她感觉手指正在一点点滑脱...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提了上来。杜若溪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一双盛怒的黑眸。
"白...白公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
白墨脸色惨白如纸,肩头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他嘴唇因失血而泛青,却仍死死抓着她的手腕:"你疯了吗?为了几朵花连命都不要了?"
"那是七星兰,能解你身上的毒!"杜若溪挣扎着想去摘花,却被白墨一把拽回。
"我不需要你拿命来换的解药!"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随即因牵动伤口而弯下腰,冷汗涔涔。
杜若溪趁机挣脱,迅速采下那几株七星兰塞入怀中,然后搀住摇摇欲坠的白墨:"我们回去。"
回程的路上,白墨大半重量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杜若溪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为什么要冒险救我?"白墨突然低声问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我们素不相识..."
杜若溪抿了抿唇:"我爹说过,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若是见死不救,与杀人何异?"
白墨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道:"你爹...是个了不起的人。"
雨越下越大,两人跌跌撞撞回到村口时,远远就看见李婶站在院门外焦急张望。见他们回来,李婶连忙迎上来:"老天爷!你们这是..."
"李婶,快准备热水!"杜若溪顾不上解释,搀着白墨径直进屋。
白墨刚挨到床榻就昏了过去,脸色灰败得吓人。杜若溪迅速取出七星兰,捣碎成汁,混入其他几味药材,熬成一碗深绿色的药汤。
"这能行吗?"李婶忧心忡忡地看着那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汁。
杜若溪没有回答,扶起白墨的头,小心地将药灌下去。药汁太苦,昏迷中的白墨本能地抗拒,她不得不用手指轻轻捏开他的下颌,一点点喂进去。
喂完药,她又取出银针,在白墨伤口周围扎了几处穴位。渐渐地,伤口渗出的血由暗红转为鲜红,白墨的呼吸也平稳了些。
"有效果了!"李婶惊喜道。
杜若溪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抖得厉害。紧绷的神经一松懈,连日的疲惫顿时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被李婶一把扶住。
"丫头,你再不休息,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你了!"李婶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旁边的矮榻上,"白公子这边我看着,你给我好好睡一觉!"
杜若溪还想坚持,可眼皮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朦胧中,她感觉有人为她盖上了薄被,轻柔地拂开她额前湿漉漉的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杜若溪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屋内已经点起了油灯,窗外雨声依旧。她猛地坐起,看向白墨的床榻——上面空空如也!
"白公子?"她慌忙起身,却在转身时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白墨就站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见她醒来,他微微后退半步:"杜姑娘醒了?李婶熬了鸡汤,你喝些吧。"
杜若溪怔怔地看着他。不过几个时辰,白墨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锐利。他穿着她父亲的旧衣,宽大的衣衫显得他越发肩宽腰窄,墨发用一根布带松松束着,在灯下泛着微光。
"你...你怎么起来了?"杜若溪接过汤碗,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立刻像被烫到般缩回,"伤口会裂开的!"
白墨唇角微扬:"多亏杜姑娘妙手回春,我已经好多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多谢你冒险采药...那悬崖..."
杜若溪低头喝汤,避开他的目光:"医者本分而已。"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雨声敲打窗棂。白墨忽然走到窗边,轻轻掀起一角窗纸向外看:"雨小了,但那些人应该还在附近。"
杜若溪放下碗:"白公子,现在能告诉我实情了吗?那些人为何追杀你?你昏迷时还提到了'白家军'..."
白墨背影一僵,良久才转过身来:"杜姑娘,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你只需知道,我确实姓白,但与所谓的'白家军'已无瓜葛。"
"那毒呢?"杜若溪追问,"寻常仇家怎会用'青丝缠'这种罕见的毒?"
白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认得此毒?"
"我爹留下的医书中有记载。"杜若溪直视他,"此毒配制复杂,非一般人所能得。白公子,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白墨走到她面前,忽然单膝跪地,与她平视:"杜姑娘,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他苦笑一声,"我的过去太过沉重,不愿牵连无辜。待伤好些,我立刻离开。"
杜若溪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有万千星辰沉浮,又似深潭般幽暗难测。她不知为何心跳加速,慌忙移开视线:"至少告诉我,那些人为何认定你藏在青溪村?"
白墨沉吟片刻,终于从怀中取出那枚青玉玉佩:"因为这枚玉佩。它是我...家族的信物,那些人认得。"
杜若溪接过玉佩细看。在灯光下,玉佩内部竟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金线,组成一个精巧的"白"字。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块小木牌:"这个纹饰..."
木牌上刻着的云纹与玉佩上的如出一辙!白墨瞳孔骤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木牌从何而来?"
"我爹留下的..."杜若溪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他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药牌..."
白墨死死盯着木牌,眼中情绪翻涌:"不可能...这明明是..."他突然收声,松开她的手,"抱歉,我失态了。"
杜若溪揉了揉手腕,心中疑云更甚。父亲留下的普通药牌,为何会引起白墨如此大的反应?难道父亲与白家有什么关联?
正当两人各怀心思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犬吠,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白墨神色一凛,迅速吹灭油灯:"有人来了!"
黑暗中,杜若溪感觉白墨挡在了她前面,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药香和雨水的清新。她的心跳得厉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下,接着是压低的交谈声:
"确定是这家?"
"错不了,那丫头救了个受伤的男人..."
"等天亮再动手,免得打草惊蛇..."
杜若溪屏住呼吸,感觉白墨的手紧了紧。片刻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们打算天亮后动手。"白墨低声道,声音里透着决然,"杜姑娘,我必须立刻离开。"
"不行!"杜若溪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你的伤还没好,外面又下着雨..."
白墨轻轻覆上她的手:"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连累你。"他顿了顿,"杜姑娘已经救了我两次,这份恩情,白某永生难忘。"
杜若溪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模糊的轮廓,突然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跟你一起走。"
"什么?"白墨愕然。
"那些人见过我,就算你走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杜若溪迅速收拾起药囊,"再说,你的伤需要继续治疗,半路恶化怎么办?"
白墨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一声:"杜姑娘,此去凶险万分..."
"我自有分寸。"杜若溪打断他,声音坚定,"等我片刻,我去找李婶交代几句。"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隔壁,将事情简略告知了李婶,又托她照看家中物品。李婶虽百般劝阻,终究拗不过她的决心,只得塞给她一包干粮和几件厚衣裳。
"丫头,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李婶抹着眼泪。
杜若溪抱了抱她:"等风头过去,我就回来看您。"
回到屋内,白墨已经收拾停当,腰间别着一把从黑衣人那里夺来的短刀。他见杜若溪回来,微微颔首:"我们从后窗走,避开大路。"
雨已经小了许多,天色依然漆黑。杜若溪最后环顾了一圈生活了十六年的小屋,心中百感交集。白墨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道:"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杜若溪摇摇头,系紧药囊:"走吧。"
两人悄然没入夜色,沿着村后的小径向山林深处行去。杜若溪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此刻别无选择。
山路湿滑,白墨虽伤势未愈,却始终走在前面开路,不时回头确认她跟上了。有几次她脚下打滑,都被他及时扶住。那双温热的手掌仿佛有某种魔力,让她在寒夜中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行至半山腰时,白墨突然停下脚步,示意她噤声。杜若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山下村庄的方向,隐约可见几支火把正朝她家移动。
"他们提前行动了..."白墨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杜若溪心头一紧。若晚走一步,此刻恐怕已经...她不敢再想,跟着白墨加快脚步向深山行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两人已经翻过第一座山头。杜若溪精疲力尽,靠着一棵老松喘息。白墨从怀中取出水囊递给她:"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个猎户木屋,我们可以暂时休息。"
杜若溪接过水囊,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发现烫得吓人。她急忙探向他的额头:"你在发热!"
白墨偏头避开:"无妨,赶路要紧。"
杜若溪不由分说地拉过他手腕把脉,脸色越来越凝重:"伤口发炎了,必须立刻处理!"她环顾四周,"那边有块平坦的岩石,你先过去坐下。"
白墨还想拒绝,却被她瞪了一眼,只得乖乖听话。杜若溪取出药囊,又去附近寻了几味草药,捣碎后敷在他的伤口上。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她一边包扎一边责备道,"若伤口恶化,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白墨静静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忽然轻声道:"杜姑娘可有婚约在身?"
杜若溪手一抖,差点打翻药瓶:"什...什么?"
"随口一问。"白墨望向远处,"像杜姑娘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想必早有良配。"
杜若溪耳根发热,低头继续包扎:"我自幼随父亲学医,不曾考虑这些。"她顿了顿,反问道,"白公子呢?"
"我?"白墨苦笑一声,"朝不保夕之人,何谈婚嫁?"
杜若溪系好最后一个结,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晨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为这一刻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纱。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打破了这微妙的静谧。白墨神色一凛,迅速起身:"是信号!他们追来了!"
杜若溪心头一跳,匆忙收拾药囊:"往哪走?"
白墨指向密林深处:"那边有个山谷,地形复杂,容易甩开追兵。"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握住杜若溪的手,"跟紧我,千万别走散。"
杜若溪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重重点头。两人再次没入晨雾弥漫的山林,身后隐约传来追兵的呼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