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9年的加莱港,海雾将英吉利海峡揉成一片朦胧的灰。法兰西的军靴踏在潮湿的甲板上,猩红绶带扫过英格兰攥着《伦敦条约》的手。
"Vous avez volé la moitié du monde, et vous osez me parler de moralité ?"
("你偷了半个世界,还敢跟我谈道德?")
英格兰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墨痕,"At least we don't decorate our palaces with stolen art."
("至少我们不拿赃物装点宫殿。")
他们之间横着特拉法尔加的炮火余温,拿破仑的骨灰正沉在南大西洋的浪里。但此刻英格兰的怀表链勾住了法兰西的袖扣——那是枚仿凡尔赛宫鸢尾花的拙劣赝品。
"Je l'ai acheté à un marchand londonien." 法兰西突然说,指尖抚过铜锈斑驳的花纹。"Il m'a dit que c'était un symbole de réconciliation."
("在伦敦集市买的,"他忽然说,"商贩管这叫和解的象征。")
潮声吞没了英格兰的回应。直到二十年后的克里米亚战场,当联军的硝烟笼罩塞瓦斯托波尔,上校制服染血的英格兰在战壕里找到正在煮咖啡的法兰西。
"Your sugar, Monsieur." 他递出锡罐,指节还沾着火药味。"Stolen from your supply train, of course."
("您的方糖,"他递出锡罐,"当然是从贵军补给偷的。")
法兰西大笑时,震落了他肩章上的雪。
终幕:1914年马恩河战役前夕,战地记者拍到法军指挥部里摆着一罐英国红茶,标签写着"To be returned after the war"。但直到凡尔赛和会,它仍留在霞飞的旧办公桌上,内附字条:"Payable with interest."
1997年的海雾里,你教会我第一个法语单词:"naufrage"(海难)。
那时你总穿着泛黄的航海制服,纽扣是利物浦老码头买的仿古铜。我们在朴茨茅斯港的旧灯塔下抽烟,你弹烟灰的姿势像在给六分仪校準,而我只是盯着你袖口磨损的金线——那是皇家海运学院优秀学员的徽章残痕,如今成了货轮锅炉房里的一粒煤渣。
最后一次见你是在加莱的渡轮上。你递给我半瓶喝剩的威士忌,瓶身贴着泛黄的《每日电讯报》剪报:1992年英法海底隧道贯通典礼。我们沉默地看着对岸多佛尔的白色悬崖,像两座锈蚀的航标灯。突然你说:"Tu es mon dernier port"(你是我最后的港口),话音未落就被汽笛声碾碎。
今年整理阁楼时,我找到你留下的劳埃德船舶登记册。翻到记载你名字的那页,才发现你早已用铅笔在边缘写下:"Aimer, c'est brûler et se noyer en même temps."(爱,是同时燃烧与溺亡)。
潮汐往复。如今英吉利海峡的渡轮都改成了双体船,再没人记得我们曾在货舱深处,用摩斯密码敲打船壳,假装那是午夜巴黎的心跳。
多年后我终于明白,海员们的爱情就像潮间带的水洼——看似盛着整片天空,实则经不起一次正午的曝晒。
那瓶你留下的威士忌,我始终没拧开瓶盖。怕闻到的不是泥煤味,而是那年加莱港防波堤上,我们衬衫里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汗咸。
如今渡轮甲板上的情侣们举着手机自拍,再没人会懂,我们曾如何用一整夜时间,在劳埃德船舶年鉴的空白处,用铅笔尖计算相思与海里的换算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