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贺峻霖站在严浩翔公寓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火车上的两个小时里，他设想过无数种场景——严浩翔可能红着眼眶强装镇定，可能焦虑发作需要他安抚，甚至可能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又不请自来。但当他真正站在这里，听到门内隐约传来的钢琴声时，所有预设都烟消云散。
那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时而急促如暴雨，时而舒缓如叹息。贺峻霖将耳朵贴在门上，能听出严浩翔的手指在琴键上重重砸下的力度，仿佛要把所有情绪都倾注其中。
最终，他没有按门铃，而是掏出备用钥匙轻轻开了门。
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钢琴旁亮着一盏小台灯。严浩翔背对着门口，肩膀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瘦削。他没有停下演奏，但贺峻霖注意到他的背脊明显僵硬了一瞬。
"门锁该换了。"贺峻霖轻声说，"我转了三下才打开。"
琴声戛然而止。严浩翔缓缓转身，脸上的表情让贺峻霖心头一紧——那不是愤怒或悲伤，而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像是已经独自战斗了太久。
"你不该来。"严浩翔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贺峻霖放下背包，径直走到钢琴边坐下。琴凳上散落着几张乐谱，边缘写满了涂鸦——仔细看去，全是"法条第XX条""证据链""诉讼时效"之类的法律术语。他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
"李教授的公益联盟提案需要你签字。"贺峻霖公事公办地说，从包里拿出文件，"还有，张学长复原了部分比赛原始视频，能证明陈教授恶意剪辑。"
严浩翔没有接文件，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为什么亲自送来？可以发电子版。"
"因为我想见你。"贺峻霖直接说道，"这个理由够吗？"
台灯的光线在严浩翔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贺峻霖能看清他睫毛上未干的泪痕。他想伸手擦去，却忍住了。此刻的任何触碰都像是对某种无形界限的逾越。
"陈教授的事我会处理。"严浩翔终于开口，"你不用..."
"我们。"贺峻霖打断他，"是'我们'会处理。"
严浩翔猛地抬头，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为什么？明明生我的气，为什么还要帮我？"
"因为这两件事不冲突。"贺峻霖将文件放在琴架上，"我气你擅自替我做决定，但这不妨碍我支持你对抗不公。"
严浩翔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吞咽下了许多未说出口的话。他拿起文件快速浏览，突然停在一页上："这是..."
"媒体法专家的联名信，谴责陈教授侵犯你隐私权和名誉权。"贺峻霖指着签名处，"这几位在法学界很有分量。"
严浩翔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签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什么时候联系的他们？"
"吵架后的第二天。"贺峻霖坦白道，"我知道你会拒绝帮助，所以先斩后奏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对维也纳项目做的那样。"
琴房陷入沉默。台灯的灯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像是某种不安的共鸣。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的侧脸，突然意识到他们陷入了一个怪圈——都以"为对方好"的名义隐瞒决定，结果却造成更多误解。
"我申请延期是因为..."严浩翔突然开口，却又停住了，"算了，不重要了。"
"重要。"贺峻霖坚持道，"我想知道。"
严浩翔深吸一口气，转向钢琴，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却不按下："因为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分开。"严浩翔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害怕两年后回来，你已经有了新生活，不再需要我。害怕...重蹈父母的覆辙。"
贺峻霖怔住了。严浩翔很少谈起他的家庭，只知道他父母常年分居两地。
"我爸当年也是音乐才子，为了事业满世界跑。"严浩翔弹了一个低沉的和弦，"我妈一个人在国内带我，等我十岁时，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贺峻霖突然明白了严浩翔的恐惧根源——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对长期分离有着本能的抗拒。
"我们不一样。"贺峻霖轻声说，"而且...两年不是永远。"
"我知道这很幼稚。"严浩翔苦笑，"所以没告诉你。"
贺峻霖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严浩翔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我妈。"
他接起电话，贺峻霖只能听到单方面的对话："嗯...他在我这里...不，没有吵架...我知道...明天吧..."
挂断电话后，严浩翔揉了揉太阳穴："我妈听说你回来了，想明天见你。"
"她怎么知道我..."
"丁程鑫这个大嘴巴。"严浩翔无奈地摇头，"她担心我们又闹矛盾。"
贺峻霖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山区学校的反馈视频你看了吗？"
严浩翔的表情立刻明亮起来："看了！那个叫小花的小女孩，居然用我教的法子自己写了首歌..."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孩子们的反应，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贺峻霖静静听着，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这才是真正的严浩翔——谈起音乐和教学时，眼中会有星星的人。
聊到凌晨五点，两人终于撑不住，在沙发上挤着睡着了。贺峻霖醒来时已是中午，身上盖着严浩翔的外套，茶几上放着早餐和一张便条：【去见我妈了，中午回来接你。别乱跑。】
看着熟悉的字迹，贺峻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日常的关怀比任何道歉都更能化解隔阂。
下午两点，严浩翔还没回来。贺峻霖正想打电话询问，门铃响了。开门却见到严母一人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两个保温盒。
"浩翔被陈教授叫去谈话了。"严母径直走进来，将保温盒放在桌上，"先吃饭吧，都是你爱吃的。"
贺峻霖有些局促地坐下。严母是个优雅的女性，说话轻声细语，但眼神锐利如鹰。她给贺峻霖盛了碗汤，突然问道："你知道维也纳的事了吧？"
贺峻霖点点头："他申请了延期..."
"不是延期，是放弃。"严母叹了口气，"委员会后来同意他明年春季入学，但他拒绝了。"
贺峻霖的筷子停在半空："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严母注视着他的反应，"他说不能在你刚适应大学生活时就离开，那样对你太不公平。"
贺峻霖的胸口一阵发闷。严浩翔又一次替他做了决定，甚至没有商量。
"那孩子太在乎你了。"严母轻声说，"从小到大，他从没为任何人放弃过音乐机会，你是第一个。"
"我不希望他放弃。"贺峻霖放下筷子，"那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知道。"严母笑了笑，"你们俩真像，都想着为对方牺牲。"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音乐治疗协会的邮件，确认严浩翔已正式拒绝offer，但末尾附了委员会主席的私人备注：【您的音乐教学视频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对特殊儿童的治疗效果。如有意向，欢迎随时申请我们的远程研究项目。】
贺峻霖眼前一亮："远程项目？"
"可以在国内完成大部分课程，只需短期赴欧。"严母点点头，"我本来想劝他考虑，但他这几天根本听不进话。"
贺峻霖盯着那份邮件，思绪万千。这或许是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严浩翔不必长期出国，又能继续专业学习。但前提是他愿意接受这个折中方案。
"阿姨，"他犹豫了一下，"您觉得浩翔是真的想学音乐治疗，还是...只是为了逃避表演压力？"
严母的目光变得柔和："从他十岁起，我就没见过他为任何事这么投入过。'星光计划'不是随便做做的，那是他的心血。"
贺峻霖想起山区孩子们发来的视频，那些因为严浩翔而爱上音乐的小脸。也许严浩翔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找到了比舞台掌声更有意义的道路。
"我会支持他。"贺峻霖坚定地说，"不管他做什么决定。"
严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有时候支持不是替他做决定，而是相信他能为自己做最好的选择。"
这句话像一束光，照进贺峻霖混乱的思绪。他突然明白，他和严浩翔的问题不在于谁为谁牺牲，而在于他们都低估了对方承受困难的能力。
严母离开不久，严浩翔回来了，脸色异常平静，但贺峻霖能从他紧绷的下颌线看出端倪。
"陈教授说什么了？"贺峻霖直接问道。
严浩翔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他给我最后通牒——要么回音乐学院接受他的'指导'，要么永远别想在这个圈子混下去。"
贺峻霖握紧拳头："他凭什么..."
"凭他的人脉和影响力。"严浩翔苦笑，"音乐圈很小，得罪了泰斗级人物，确实寸步难行。"
"所以你的选择是？"
严浩翔睁开眼睛，灰蓝色的眸子直视贺峻霖："我告诉他，我选第三条路——音乐治疗。他气得把茶杯都摔了。"
贺峻霖忍不住笑出声，随即正色道："你妈妈给我看了音乐治疗协会的远程项目邮件。"
严浩翔明显一怔，随即皱眉："妈真是..."
"为什么不考虑？"贺峻霖打断他，"这既能继续学业，又不用长期出国。"
"因为..."严浩翔移开视线，"远程学习效果肯定不如实地。"
贺峻霖坐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说实话。"
严浩翔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声说："我怕这只是个安慰奖。如果不是最好的选择，宁可不要。"
贺峻霖心头一震。这太像严浩翔了——那个追求完美、非黑即白的钢琴少年依然活在他心里。即使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他仍然无法完全接受"不够完美"的选项。
"记得你教小花的第一课吗？"贺峻霖轻声问，"音乐没有对错，只有真实与否。"
严浩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远程学习或许不如实地完美，但它是真实的、可行的。"贺峻霖紧握他的手，"而且...我会在这里，随时等你回来分享学到的新东西。"
严浩翔的眼中渐渐泛起光芒。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视频通话提示音打断。贺峻霖拿起手机，是李教授发来的群聊邀请。
接通后，屏幕上出现了李教授和张学长的脸，背景似乎是法学院的会议室。
"贺同学！好消息！"李教授兴奋地说，"我们联系到比赛主办方了，他们愿意提供原始录像！"
贺峻霖的心跳加速："全部吗？"
"关键部分都有了。"张学长推了推眼镜，"尤其是评委点评那段，和网上流传的剪辑版完全不同。"
严浩翔凑到屏幕前："怎么做到的？"
"哦！严同学也在啊。"李教授笑了笑，"多亏贺同学找到当年比赛的志愿者，证明陈教授刻意删减了正面评价部分。"
贺峻霖惊讶地看向严浩翔："我没..."
"是刘佳。"严浩翔突然明白过来，"她当年是那场比赛的志愿者。"
视频结束后，严浩翔一把抱住贺峻霖，力道大得让人喘不过气："你什么时候联系刘佳的？"
"我没联系。"贺峻霖诚实地说，"可能是她自己..."
话音未落，手机提示音响起。刘佳发来一条消息：【视频找到了，算我还你们的。陈教授那边我不会再帮忙了，祝好。】
紧接着是一个视频文件。点开后，画面中是当年比赛的完整场景——严浩翔演奏结束后，陈教授确实严厉批评了他的失误，但随后另一位评委说道："...技术失误不能掩盖音乐表达的深度。严同学对肖邦夜曲的情感理解远超同龄人..."
视频最后，陈教授不情愿地补充道："...确实，如果能克服心理问题，这孩子前途无量。"
严浩翔盯着屏幕，表情复杂："所以...他们当年并不完全否定我？"
"从来都没有。"贺峻霖轻声说，"只是陈教授选择了只让你记住批评的部分。"
严浩翔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他站起身走到钢琴前，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却没有弹奏。
"我想试试那个远程项目。"他突然说，"但不是因为我害怕出国，而是..."他转身面对贺峻霖，"而是我发现，音乐治疗真正的意义在于实践。如果能在国内边学习边应用，或许比单纯在国外学习理论更有价值。"
贺峻霖走到他身边，两人的肩膀轻轻相碰："这才是严浩翔会做的决定。"
严浩翔笑了，那个熟悉的、带着酒窝的笑容："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永远不会。"贺峻霖轻声回应。
钢琴上，那份公益联盟的文件静静摊开着，签名处还空着。严浩翔拿起笔，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贺峻霖："合作伙伴？"
贺峻霖接过笔，在见证人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一刻，他们似乎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在学生会文件上共同签字的秋天。只是这一次，他们不仅签下了一个合作，更签下了对彼此未来的承诺。
无论相隔多远，心跳终将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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