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梨花瓣扑在窗纱上,姜沅盯着铜镜中颈间那道淤痕,指尖蘸了胭脂慢慢描摹。昨夜太子掐她时,拇指正压在喉结下方三寸——那是前世她为姜玉容试毒时,太医说“鸩酒入喉必先灼此处”的位置。
“娘娘,尚服局送来的金铃铛。”秋棠捧着漆盘的手在发抖。十二枚赤金铃铛用西域玄铁链串着,稍一晃动便催魂似的响。
姜沅将铃铛缠上脚踝时,冰得打了个寒战。前世姜玉容逼她戴着这玩意跳了三天三夜的舞,直到铁链磨穿踝骨。而此刻,它们正叮咚着坠在石榴裙下,像一串裹了蜜糖的刀。
圣寿节的日头毒得反常。
姜沅望着丹陛下乌泱泱的朝臣,目光扫过镇北侯腰间那柄镶满红宝石的弯刀。前世就是这把刀,在三个月后的秋猎上“误伤”太子,掀起夺嫡之乱的开端。
鼓声骤起时,她足尖点过第一面金鼓。腕间翡翠镯突然脱落,在第二面鼓上撞出清越的碎玉声——这本该是第三折才有的动作。
老皇帝猛地直起身。
姜沅知道他在看什么。二十年前那个西域美人,最爱在旋身时将镯子甩上鼓面。昨夜她故意在皇帝面前哼西凉小调时,就等着这双昏聩老眼泛起追忆的潮。
十八面金鼓渐次轰鸣,她在最后一声震响中伏地,袖中暗藏的香粉随汗气蒸腾。这是从姜玉容妆奁里偷换的鹅梨帐中香,混着龙涎香,便成了诱发头风的引子。
“赏!”皇帝的声音带着喘,“上前来!”
姜沅垂首踏上玉阶,听见姜玉容护甲掐进檀木扶手的咯吱声。在即将触及御座的刹那,她突然踩中裙摆向前扑去——
九龙佩擦过她指尖,暗格弹开的瞬间,虎符的铜绿在眼前一闪而过。
“放肆!”姜玉容的茶盏泼来时,姜沅顺势将半杯残茶引向镇北侯的方向。滚水溅上他握刀的手,那柄弯刀出鞘三寸,露出吞口处崭新的血槽。
太子的嗤笑恰在此时响起:“侯爷这刀,倒像是专为放血打的。”
夜宴的灯火还未熄,掖庭的井水已泛起血腥味。
姜沅将染血的舞衣扔进火盆,看火星爬上金丝雀的翅膀。“秋棠,你说尚食局今日为何多了三车岭南荔枝?”
小宫女哆嗦着答:“说是…说是太子妃爱食…”
铜镜映出姜沅骤然绽开的笑靥。三车荔枝,足够让镇北侯那位嫁入东宫的嫡女,背上“奢靡无度”的罪名。更妙的是,太子素来最恶甜食。
窗外忽有瓦片轻响。
她反手将簪子刺向阴影处,却被铁锈味呛得皱眉。玄色衣角从梁上垂下,太子指尖正转着那枚本该在御花园烧毁的香囊。
“姜才人好手段。”萧明稷将密信拍在妆台上,纸角镇北侯的私印猩红如血,“本宫竟不知,你连漠北文都识得。”
姜沅抚过信上“弃子”二字,突然将烛火凑近他领口:“殿下不也早知道,那碗药里掺的是孔雀胆?”火苗舔上他颈间红痕,那是皇帝今日盛怒时用砚台砸的。
纠缠的阴影中,她突然被掐着腰按上妆台。翡翠簪落地碎裂的瞬间,萧明稷咬着她耳垂冷笑:“你以为老东西真信那个西域妖妃转世的鬼话?”
“妾身只知…”姜沅勾住他腰间玉带,将虎符纹样印上他掌心,“陛下今夜,又该梦魇了。”
三更时分,慎刑司的惨叫声惊起寒鸦。
姜沅倚在窗边数着被拖出去的宫人,第七具尸体经过时,她终于看见那人腕间的西凉刺青。前世她在冷宫濒死时,就是这个图腾的主人往她嘴里塞过半块馊饼。
“秋棠,把本宫的安神香给陛下送去。”她将半块玉珏塞进香囊,“就说…是妾身梦见先皇后托付的。”
五更鼓响时,紫宸殿传来瓷器碎裂声。老皇帝对着香囊里残缺的玉珏,正疯魔般翻找二十年前西域进贡的典册——那上面清楚画着,漠北王庭嫡脉的信物,正是半枚狼首玉珏。
晨光刺破云层时,姜沅正对镜贴着花钿。
镜中突然多出一道身影,姜玉容的金护甲堪堪停在她眼尾:“好妹妹,你说漠北那群蛮子要是知道他们的公主在掖庭为婢……”
“姐姐可知陛下为何留你到今日?”姜沅突然握住她手腕,将一根银簪插进自己肩头,“因为你这双眼睛…像极了他当年亲手毒死的西域妃子啊。”
鲜血染红衣襟时,她笑着撞向身后博古架。二十年前那妃子最爱的琉璃盏碎了一地,就像老皇帝摇摇欲坠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