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琉璃

碎琉璃溅起的晨光里，姜沅肩头的血染透了半幅素纱。她倚在博古架残骸间，望着姜玉容煞白的脸，忽然想起前世被烙铁烫伤那日——嫡姐也是这般神情，只是当时染红罗裙的，是她自己的血。

“陛下驾到！”

老皇帝踉跄着跨过门槛时，姜沅正将半片琉璃刃往掌心按。二十年前西域进贡的纹样割开皮肉，血珠坠地成花，与当年那妃子腕间伤痕如出一辙。

“容儿！”皇帝浑浊的吼声劈开死寂。

姜沅在心底冷笑。多可笑，这声“容儿”唤的究竟是姜玉容，还是那个被他唤作“容姬”的西域美人？她故意让染血的玉珏从袖口滑落，叮当一声脆响，恰似漠北沙漠里的驼铃。

太医署的药香盖不住阴谋发酵的腥气。

姜沅倚在软枕上，看秋棠抖着手为她换药。小宫女颈间新添了圈紫痕——今早太子来探病时，夸了句她鬓边绒花扎得别致。

“娘娘，慎刑司那边……”

“死了三十七个西域奴？”姜沅截断她的话，指尖抚过药碗边缘。今晨皇帝突然清查二十年前旧档，掖庭里但凡有西凉刺青的宫人，都被灌了哑药拖去乱葬岗。

窗外忽有鹰唳撕破云层。

她推开窗，任北风灌进未系的中衣。锁骨下方那道新伤正渗出朱砂色，那是今早故意让太医"失手"多扎的三针——连起来，恰是漠北王庭的狼首图腾。

戌时的更鼓闷在雨里。

姜沅踩着湿滑的宫砖摸进藏书阁，腕间金铃用棉絮塞得死紧。白日里那声鹰唳是漠北商队的暗号，她等这个接头人等了整整两世。

《西域典录》第三架第七格，积灰的《漠北风物志》突然自行移开半寸。暗格里躺着张羊皮卷，绘着大漠孤烟与半枚狼首玉珏——与她妆奁里那残玉严丝合缝。

“公主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低哑的异族腔调从梁上传来时，姜沅正将烛火贴近羊皮卷。焦糊味里浮出几行血书：二十年前漠北送往中原和亲的真公主，本该带着十万铁骑的盟约。

她反手将发簪刺向声源：“阿勒坦，你迟了十九年零七个月。”

黑衣人翻身落地，面巾滑落的瞬间，露出与姜沅眉心朱砂痣同色的胎记。这是漠北王族特有的凤凰火，前世她被烙铁烫毁的，正是这处族徽。

子时的慎刑司比白昼更喧闹。

姜沅望着水牢里奄奄一息的姜玉容，忽然将药碗砸向铁栅。瓷片擦过对方脸颊，留下与当年容姬一模一样的伤痕。

“好姐姐，你猜陛下看到这道疤，还会不会留你到天明？”

姜玉容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两个时辰前，皇帝在她宫里发现了西凉香料，而她到此刻都不知，那包藏在胭脂盒底的茴萝草，是姜沅借太子之手塞进的“证物”。

地牢突然剧烈震动，北边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姜沅扶住淌水的石壁轻笑：“听见了吗？你爹镇守的雁门关，此刻怕是正在燃狼烟呢。”

五更天，紫宸殿的灯烛烧穿了半边帷帐。

姜沅跪在龙案前，看老皇帝用颤抖的手比对她与羊皮卷上的图腾。阿勒坦的短刀正抵在她后心，刀柄上漠北王的金印烙得她生疼。

“你要朕派兵支援漠北？”皇帝突然咳嗽着大笑，齿间溢出血沫，“凭什么？”

“凭我娘留下的虎符调令。”姜沅将半枚玉珏按进羊皮卷缺口，漠北三州的舆图骤然浮现，“当年你骗她饮下鸩酒时，没发现少了两枚铜符吧？”

窗外杀声渐近，太子带兵围宫的动静惊起寒鸦。姜沅突然掀翻龙案，将烛台掷向鎏金屏风后的密道——那里藏着皇帝培养了二十年的影卫，此刻正被漠北死士的弯刀封喉。

朝阳染红窗棂时，姜沅立在城楼上看残旗翻卷。

太子沾血的剑尖挑开她衣襟，在看见狼首图腾时骤然停顿：“你早知道老东西活不过昨夜？”

“殿下不也早知道，那包茴萝草会诱发头风？”她笑着将虎符塞进他染血的掌心，“漠北十万铁骑换你一个承诺，这买卖可值？”

萧明稷突然掐住她后颈，唇齿间漫着铁锈味：“若我要的不仅是皇位呢？”

姜沅偏头咬破他喉结，尝着血腥轻笑：“那得看新皇的龙椅，压不压得住漠北的狂沙。”

远处传来三声鹰唳，阿勒坦的马队正卷起塞外黄云。她摸向袖中剩下的半包孔雀胆，突然想起重生那日打翻的药碗——这一世的鸩酒，该换人来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