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刻的学宫浸在青灰色雾霭里,沈砚之攥着卷《禹贡》穿过月洞门时,袖口还沾着林夏新研的松烟墨香。讲经阁前的青铜鼎焚着沉水香,青烟缭绕中,他看见昨日在讲会刁难的锦衣少年正与几个贵胄子弟耳语,腰间墨玉扳指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沈监生,徐大人已至。"杂役老周递来块素白绢帕,眼神不经意扫过他腰间的双鱼佩,"今日讲题是'河渠利弊',三司衙门派了录事官来记档。"老人袖口闪过半片玄色锦缎,正是昨日在官差马靴上见过的纹样——苏州织造府的暗纹。
讲经阁的雕花门"吱呀"推开,沈砚之踏进门的瞬间,砚台里的松烟墨突然泛起细沙。主位上的徐阶抚着长须抬眼,目光扫过他胸前残玉时,眉峰微挑——那是程颐当年赠给至交的双鱼佩纹样,此刻正以残片之姿,系在寒门少年腰间。
"听闻沈监生善治河。"徐阶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竹,"且说这黄河九曲,何以岁岁决堤?"殿中贵胄子弟交头接耳,锦衣少年王景弘故意碰倒砚台,墨汁在青砖上蜿蜒成河,"莫不是要学腐儒空谈'疏堵'?"
沈砚之展开袖中策论,宣纸上"淤沙置换法"五字用朱笔圈着,正是林夏昨夜在油灯下逐字校改的。"河患在沙,沙患在人。"他望着徐阶眼中一闪而过的锐芒,忽然想起樟木箱底那封程阁老的信,"嘉和三年铜瓦厢决口,奏报称'天雨河涨',实则是河官贪墨桩草,致堤身松垮。"
殿中哗然。王景弘的父亲正是当年的河道转运使,墨玉扳指在他指间转得飞快。徐阶却颔首示意他继续,目光落在策论末句:"治河如治心,须去其淤塞,通其脉络。"
"诸位可曾见过黄河中游的'九曲险滩?"沈砚之忽然从布包掏出片竹简,上面刻着《淤沙图》的局部,八个朱砂暗点在晨光中分外刺眼,"此处河湾流速极缓,年积泥沙五尺,却因地处贵胄屯田区,无人敢提疏淤——"
"大胆!"王景弘拍案而起,扳指磕在石案上发出脆响,"区区监生,竟敢妄议官田?"他忽然瞥见沈砚之腰间玉佩,瞳孔骤缩,"你这玉佩...分明是苏州织造府的贡品!"
讲经阁的钟突然敲响。沈砚之望着徐阶陡然冷下来的目光,想起林夏临睡前的叮嘱:"若有人提织造府,便说玉佩是程阁老所赠。"他摸了摸残玉,指尖触到背面的"砚"字刻痕:"此佩乃家师所授,刻'河清海晏'以警治学。"
徐阶的手猛地按在桌沿。作为程颐的门生,他自然认得这双鱼纹,更知道当年程沈两家因治河结下的渊源。殿中录事官的笔尖悬在纸上,而王景弘的墨玉扳指正与沈砚之的玉佩遥相震动,在他眼底映出半幅残图——正是昨夜河图秘境中浮现的"九曲险滩"。
"好个'河清海晏'。"徐阶忽然笑了,从袖中抽出卷《河防纪要》,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沈监生可解'以工代赈'与'淤田营田'之辨?"这正是林夏昨夜抄在炊饼油纸背面的内容,沈砚之望着书上朱笔批注的"借河沙之力肥田,化水患为水利",忽然福至心灵:
"嘉靖年间徐大人在松江均田,以'圩田法'治涝,与黄河淤田同理。"他抬头望向徐阶微讶的目光,"若在中游滩区推行'引黄淤灌',既解沙患,又增膏腴之田,百姓何苦为河官贪墨买单?"
殿中寂静如霜。徐阶抚须的手顿住,眼中泛起微光——这正是他与程颐多年探讨的治河良方,不想竟从一个寒门少年口中说出。王景弘的扳指突然"当啷"落地,他认出沈砚之策论里的"淤田十法",正是父亲当年烧毁的沈廷煜手稿内容。
"河渠之秀,当推沈生。"徐阶掷笔于案,墨汁在"淤沙置换法"旁晕开,竟与《淤沙图》上的暗点隐隐重合,"本阁准你参与月中御前讲幄,届时可随侍观政。"
系统界面在林夏视网膜上炸开金光,声望值从90飙升至120,"刑部密档"权限解锁的提示音混着晨钟,在识海里回荡。她站在学宫角楼,望着讲经阁前围聚的人群,看见沈砚之被王景弘的随从撞得踉跄,布包里的《淤沙图》残卷露出一角。
"姑娘,这是您的帕子。"杂役老周突然出现,递来块绣着水波纹的绢帕,帕角绣着极小的"砚"字,"方才见官差们在查织造府旧案,您...可认识戴墨玉扳指的少年?"
林夏指尖一颤,帕角的绣纹与沈砚之残玉背面的刻痕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河图秘境中浮现的画面:八年前冬夜,程颐抱着襁褓中的沈砚之,将半块玉佩塞进他衣襟,而另一个婴儿被戴墨玉扳指的人抱走,襁褓边绣着"礼"字。
"老周,"她忽然压低声音,"可知王景弘的父亲,当年在河道衙门任何职?"老人眼中闪过忌惮,刚要开口,街角突然传来马蹄声,三匹官马踏碎残雪,鞍上之人腰间双鱼玉佩在阳光下完整无缺——正是那日在学宫门前遇见的官差。
系统界面疯狂闪烁,"危险值"飙升至40%。林夏看见官差们翻身下马,直奔讲经阁,而沈砚之正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策论,腰间玉佩与官差的玉佩产生共振,玉纹里渗出极细的血丝。
"沈砚之,涉嫌盗卖织造府贡品,随我们归案!"为首官差抽出铁锁,阳光照在锁扣上,映出"东厂"二字暗纹。沈砚之猛地后退,袖中《淤沙图》残卷滑落,图角"砚儿周岁"的小楷刺痛了官差的眼——那是沈廷煜的笔迹,当年被东厂认定为"反诗"的证据。
林夏冲过去时,正看见王景弘捡起残卷,墨玉扳指与图上朱砂暗点重合。少年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森冷:"原来你就是沈廷煜那个丧门星儿子,当年没被烧死,倒学会了剽窃家父的治河策?"
沈砚之的瞳孔骤缩。他终于想起,昨夜在《程氏墨苑》里看见的信札,提到沈廷煜曾与王景弘之父王承恩合著《黄河备览》,却因政见不合被诬陷贪墨。此刻对方手中的残卷,正是父亲当年送他的周岁礼。
"且慢。"徐阶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亲手捡起残卷,目光落在"砚儿周岁"四字上,指尖轻轻摩挲,"此图乃程阁老当年赠予沈织造的贺礼,沈生系程门弟子,何盗之有?"他望向东厂官差,袖口露出半方"太子太保"印,"若要拿人,须有刑部批文。"
官差们面面相觑。徐阶的话像根银针,戳破了他们牵强的罪名。王景弘的扳指在掌心掐出红痕,他忽然盯着沈砚之的眼睛,一字一顿:"沈砚之,你可知道,你还有个孪生兄弟?"
晨钟敲到第九声时,东厂官差悻悻离去。沈砚之望着王景弘远去的背影,墨玉扳指在他视野里越来越小,却像颗钉子,钉进记忆里某个模糊的角落——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破庙遇见的少年,左手小指旁多生了根赘指,与他腕间的红痣形成诡异的呼应。
"去后巷找旧书商。"徐阶忽然将残卷塞回沈砚之手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可闻,"他有嘉和七年的《黄河水文志》,末页夹着沈织造的血书。"老人转身时,袍角拂过沈砚之的玉佩,残玉与完整玉佩的共振波,在虚空中拼出"砚礼"二字的尾笔。
未时三刻,雪后初晴。林夏蹲在小屋炕上,盯着新解锁的刑部密档。泛黄的卷宗里,"苏州织造府灭门案"的批红触目惊心:"沈廷煜私绘舆图,意图不轨,着即抄家,男丁流放,女眷发卖。"但在附录的证物清单里,本该存在的《淤沙图》却标注着"焚毁"。
"阿姐,你看这个。"沈砚之推门进来,手中攥着从旧书商处得来的残页,正是嘉和七年冬至的黄河奏报,末行小楷写着:"沈织造临终托孤,双生儿各系半玉佩,长名砚之,次名砚礼。"墨迹旁染着暗红,像干涸的血迹。
系统界面突然弹出"双生共鸣"提示,林夏看见资料库深处的人像逐渐清晰:沈砚礼,左手六指,墨玉扳指刻着"河"字,现属东厂缉事房,职司河工案调查。而在"历史线"分支里,嘉和十七年的血案现场,除了沈砚之的残玉,还有半枚墨玉扳指的碎痕。
"阿砚,"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触到他掌心的薄茧,"王景弘的扳指,可能就是砚礼的。"少年的睫毛剧烈颤动,她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像黄河开冻时的冰水,"当年火场,你娘把你交给我娘,而砚礼...可能被东厂的人收养了。"
沈砚之忽然想起,白日在讲经阁,王景弘骂他"丧门星"时,眼中闪过的不是厌恶,而是近乎疯狂的嫉妒。他摸了摸腰间的残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所以他才会懂程派笔法,才会有完整的双鱼佩——原来我们的血,早就在黄河水里流成了两条道。"
暮色漫进山谷时,林夏在老槐树下挖出母亲遗留的另半块残图。当两块《淤沙图》拼合时,河图秘境的入口在月光下显形:槐树根部的双鱼纹凹槽,正与沈砚之的残玉严丝合缝。
"宿主需双人进入秘境。"系统提示音带着罕见的颤音,"请注意,秘境中每解开一个真相,倒计时将加速流逝。"林夏望着沈砚之坚定的目光,忽然想起他在讲经阁说的"治河当顺水性,勿与天争地"——或许,他们早已是黄河里的双鲤,唯有逆流而上,才能撞破冰层。
残玉嵌入凹槽的瞬间,老槐树发出低沉的轰鸣。树根处裂开条幽蓝光缝,沈砚之握住林夏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墨香,像握住了整个春天的希望。系统界面最后一次闪烁,显示倒计时87天12时05分,而声望值停在150——那是徐阶"河渠之秀"的加成,也是他们叩击真相之门的钥匙。
光缝中浮现的,是八年前的苏州织造府。火舌舔舐着飞檐,沈廷煜抱着《淤沙图》冲向库房,身后传来东厂缇骑的喊杀。林夏认出那个穿墨色官服的人,正是王景弘的父亲王承恩,他手中的墨玉扳指闪着寒光,正指向抱着双生儿的江晚晴。
"砚礼!"沈砚之忽然惊呼。画面里,褓中的婴儿被王承恩夺走,左手小指旁的赘指在火光下清晰可见。而江晚晴将沈砚之塞进妹妹江晚霜怀中时,胸前的双鱼佩被砍落,分成两半,分别刻上"砚""夏"二字。
秘境深处传来水涛声,像黄河在诉说十八年的冤屈。林夏看着沈砚之眼中倒映的火场,忽然明白,所谓系统、所谓历史线,不过是命运长河里的涟漪,真正的舵手,从来都是紧握狼毫的双手,和不甘被浊流淹没的赤子之心。
当他们从秘境回到小屋时,雪又开始下了。沈砚之望着掌心多出来的墨玉扳指碎片——那是在秘境中捡到的,与王景弘的扳指能拼合完整,上面刻着极小的"河"字。系统界面显示"双生玉佩进度4/4",但倒计时数字却在疯狂跳动,从87天12时05分,跳到86天23时59分。
"阿姐,"沈砚之忽然望向窗外的学宫灯火,"明日御前讲幄,我要把《淤沙图》呈给太子。"少年的声音像淬了火的剑,"就算东厂的人要拦,就算身世会成为枷锁,我也要让天下人知道,沈廷煜的儿子,不是贼子,是治河的笔。"
林夏望着他被雪光映亮的侧脸,忽然想起系统资料库里的修正线:当沈砚之在御前讲幄展示《淤沙图》时,太子身边的随侍突然露出左手六指——那是属于沈砚礼的标志,也是命运的齿轮开始倒转的声响。
雪落在老槐树的枝桠上,将未化的冰晶冻成更锋利的形状。但在小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沈砚之铺开新的宣纸,狼毫饱蘸松烟墨,在"论治河与民生"的策题下,写下第一句:"河患未靖,臣不敢言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