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轨和鸣

青瓷枕裂开第三道冰纹时，苏枕雪正蜷在藏书阁角落翻找父亲的手札。窗外大雪压折竹枝的脆响，惊落了梁间积攒三百年的星砂尘。那些泛着幽蓝的星屑落在她腕间红绳上，竟与栾雀尾羽炼化的金芒共鸣出细碎乐音。

泛黄的"永昌廿三年观测记录"里夹着片焦褐梧桐叶，父亲凌厉的笔迹刺破纸背："沅娘今日又偷带小雪去溪边看萤火，星砂染了水汽..."她指尖抚过"沅娘"二字，这是母亲闺名第一次出现在正经星籍里。那些被朱笔划掉的记录间，隐约能拼凑出母亲抱着襁褓在星轨铜柱间起舞的画面——据老仆说，母亲总爱在巡夜时哼着俚曲，用银铃震落的星砂为婴儿画流动的星图。

玉佩突然发出青芒，裂缝中的翎羽牵引她来到禁室深处。蒙尘的檀木箱里，冰裂纹瓷枕流转着熟悉的焚珠光晕——这正是她婴儿时期枕过的物件。当星砂触到枕面某道特殊裂痕时，整个房间突然响起清越的笑声。

"小雪你看，阴阳鱼要这么转才有意思。"十七岁的母亲穿着茜色襦裙，在星轨铜柱间轻盈旋身。她腕间银铃震落的星砂并没有坠落，而是在空中组成流动的太极图。父亲的黑袍身影立在阴影里，手中罗盘指针疯狂颤动，却在宣纸上记下："申时三刻，沅娘用星砂舞抵消了八成时空震荡..."

这是苏枕雪第一次完整看到父母同框。母亲随手扯断星轨锁链当绸带起舞时，父亲绷着脸在《星律禁术大全》上画满批注，却又在页脚偷偷勾勒了朵小小的木樨花——那是母亲发间常簪的花饰。

梦境突然被血色浸染。母亲临产那夜，星轨因栾雀的修改剧烈震颤。父亲抱着襁褓冲进占星台时，浑身是血的母亲竟笑着将银铃塞进婴儿掌心："让小雪...听星星唱歌..."最后半句湮灭在青铜齿轮的轰鸣里，唯有那串银铃至今仍系在苏枕雪床头的星砂囊上。

玉佩突然烫得惊人。苏枕雪惊醒时发现瓷枕裂痕已组成二十八宿图，某个被刻意抹去的星官方位正对应着栾雀修改过的青铜纹路。她蘸着混入金粉的血在宣纸上描摹，未完成的星图突然飘出半透明的虚影。

"你父亲那个老古板..."虚影戳着纸上星宿轻笑，"当年发现我偷偷教栾雀跳祈福舞，气得用朱砂画了整面星轨墙。"幻象中的父亲在墙前站了三天三夜，最终将妻子最爱的《破阵乐》曲谱刻进玄武七宿，那些音符至今仍在月圆之夜随星砂流淌。

暴雪夜半，苏枕雪抱着瓷枕跪在千刃峡。当子时月光照到冰裂纹中心时，整个星轨突然奏响《折柳令》——这是母亲哄睡时常哼的曲调。二十八道青金光芒从裂缝射出，在她面前交织成结界的入口。父亲冷肃的声音从虚空传来："你母亲用焚珠之力将命纹刻进星轨时，就注定你会遇到被星轨反噬之人。"

踏进光门的瞬间，腕间红绳突然显现出奇异的灵力轨迹。苏枕雪看见八岁的自己蹲在桂树下，母亲握着她的手教栾雀辨认星宿。十七岁的栾雀还梳着双鬟，发间插着半截焦黑的木簪——正是后来在星轨崩塌时刺入心口的那支。

"小雪知道为什么星轨要铸成青铜吗？"母亲抓了把星砂撒向夜空，"因为青铜会生锈开裂，就像人总会犯错。"年幼的自己仰头追问："那犯错怎么办呀？"栾雀突然接话："用更漂亮的裂纹盖住旧的就好。"

结界开始震颤，苏枕雪终于触到栾雀冰凉的指尖。母亲哼着《折柳令》将银铃系在她脚踝，父亲的声音混着风雪传来："所谓正确星轨，不过是无数错误共振出的和鸣..."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结界，苏枕雪发现千刃峡的裂缝里开出了星见花。那些半透明的花瓣上，母亲的笑靥与栾雀的泪痕重叠成新的星纹。她将银铃系在修补星轨的鹤羽笔上，忽然懂了父亲当年为何要在禁书记载："情之所钟，虽错犹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