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发现沈冬阳会弹钢琴,是在一个雨天。 琴房里,沈冬阳站在他身后,突然伸手,指尖悬在琴键上方,虚虚地按了几个音。
“这里,”他说,“左手应该再轻一点。”
周予安抬头看他:“你学过?”
沈冬阳收回手,插进口袋里:“小时候。”
“为什么不继续?”
沈冬阳笑了下,没回答。
周予安的目光落在他右手上——沈冬阳的右手总是插在口袋里,或者攥着什么东西,很少完全伸展开。
“你右手有伤?”周予安问。
沈冬阳僵了下,突然转身走向窗边:“下雨了。”
周予安没再问。
那天晚上,周予安在图书馆角落找到沈冬阳。
沈冬阳趴在桌上睡觉,脸埋在臂弯里,右手垂在桌边,手指微微蜷曲。
周予安轻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时,膝盖碰到桌下的书包——一本破旧的琴谱从没拉紧的拉链里滑出来。
《肖邦练习曲集》,封面被烧焦了一角。
周予安翻开,内页的边角泛黄,密密麻麻的笔记挤在乐谱旁边,字迹稚嫩却认真。
「今天老师夸我左手力度好,但右手还是太僵。」 「妈妈说等我考过十级,就带我去听音乐会。」
「……不想练了。」
最后一行字被用力划掉,纸面凹下去,像被什么东西烫过。
周予安合上琴谱,抬头时,发现沈冬阳醒了,正盯着他。
“偷看别人东西?”沈冬阳声音沙哑。
周予安把琴谱推回去:“你的?”
沈冬阳没接,右手缩进袖子里:“小时候的,早不弹了。”
“为什么?”
沈冬阳突然笑了:“周予安,你怎么这么爱问为什么?”
他站起身,琴谱掉在地上,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右手废了。」
体育课换衣服时,周予安终于看到了沈冬阳的疤。
更衣室里没人,沈冬阳背对着他,衬衫褪到腰间,露出从右肩蔓延到腰际的大片烧伤疤痕,皮肤皱褶扭曲,像被揉碎的纸。
周予安站在原地,呼吸一滞。
沈冬阳猛地回头,抓起衬衫套上,耳根通红:“……看什么?”
周予安没说话,走过去,伸手碰了碰他右肩凸起的疤痕:“疼吗?”
沈冬阳僵住,半晌才说:“早不疼了。”
“怎么伤的?”
沈冬阳系扣子的手顿了顿:“煤气爆炸。”
“十二岁那年?”
沈冬阳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周予安指了指他桌上的药瓶:“抗焦虑药,适应症写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沈冬阳笑了:“学霸连这个都懂?”
周予安没笑:“你妈妈……”
“死了。”沈冬阳扣好最后一颗扣子,“爆炸的时候,她把我推开了。”
更衣室安静得可怕。
沈冬阳转身往外走,周予安突然叫住他:“沈冬阳。”
“嗯?”
“你还能弹琴吗?”
沈冬阳背对着他,右手攥紧又松开:“……不能。”
“为什么?”
“右手三根手指肌腱粘连。”沈冬阳语气轻松,像在说别人的事,“医生说是永久性损伤。”
周予安走到他面前,突然抓住他右手,掰开他紧握的拳头——掌心有四个月牙形的疤,是指甲掐出来的。
“撒谎。”周予安说,“你试过,对不对?”
沈冬阳抽回手,笑了:“周予安,你真的很烦。”
那天之后,沈冬阳开始躲着周予安。
直到某天深夜,周予安在琴房外的长椅上找到他。
沈冬阳喝醉了,手里攥着那本烧焦的琴谱,低头喃喃自语。
周予安坐到他旁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会弹琴?”
沈冬阳抬头,眼睛发红:“告诉你有什么用?”
“我可以教你。”
“教一个废人?”沈冬阳笑了,举起右手,“这破手连矿泉水瓶都拧不开,怎么弹琴?”
周予安拿过琴谱,翻到《冬风练习曲》那一页:“你左手没问题。”
“然后呢?”沈冬阳盯着他,“用一只手弹?像残疾人一样?”
周予安沉默片刻,突然说:“沈冬阳,你到底在怕什么?”
沈冬阳愣住。
“怕我可怜你?”周予安声音很轻,“还是怕我发现……你其实很优秀?”
沈冬阳的呼吸乱了。
周予安把琴谱还给他:“明天午休,来琴房。”
“干什么?”
“教你用左手弹《冬风》。”
沈冬阳盯着他,突然红了眼眶:“……周予安,你别耍我。”
周予安站起身:“不来就算了。”
他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声音:
“……我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