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冬阳还是来了琴房。
他站在门口,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像是随时准备逃走。周予安没抬头,只是往琴凳左侧挪了挪,空出一半位置。
“坐。”
沈冬阳犹豫两秒,最终坐下,身体绷得笔直,右臂紧贴着身侧,像是怕碰到周予安。
周予安翻开《冬风练习曲》的谱子,指着左手部分:“你先弹这段。”
沈冬阳盯着琴键,左手悬在空中,迟迟没落下。
“怎么了?”周予安问。
“……太久没弹了。”沈冬阳声音很低,“忘了。”
周予安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搭在沈冬阳左手手背上,带着他的手指按向琴键。
“这里是升C。”
沈冬阳的呼吸一滞。
周予安的指尖微凉,触感却清晰得像烙在皮肤上。沈冬阳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琴音歪歪扭扭地飘出来,像他此刻的心跳。
“放松。”周予安的声音很近,呼吸扫过沈冬阳的耳廓,“你太紧张了。”
沈冬阳猛地站起身,琴凳被撞得向后滑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去趟厕所。”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沈冬阳在琴房睡着了。
周予安练完琴回来时,看到他趴在钢琴上,右臂垫在脸下,左手垂在身侧,指尖还虚虚地搭着琴键。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后颈上,照出一小片细腻的皮肤,和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疤痕边缘。
周予安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
沈冬阳的呼吸很浅,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毫无防备。周予安的视线落在他右手上——那只手终于完全舒展开,掌心朝上,指节处有细小的旧伤,无名指和中指微微向内弯曲,是肌腱粘连的痕迹。
鬼使神差地,周予安伸出手,指尖悬在沈冬阳手背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碰一碰那些伤疤。
想确认它们是不是真的像看起来那么疼。
指尖最终轻轻落在沈冬阳的无名指上,顺着指节滑向掌心,触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肤。沈冬阳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要抓住什么。
周予安迅速收回手。
他盯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沈冬阳皮肤的触感——温热,粗糙,带着细微的颤抖。
心脏突然揪了一下,像是被人用力攥住。
沈冬阳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校服外套。
周予安的外套。
他迷迷糊糊地坐直身体,发现周予安坐在窗边看书,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几点了?”沈冬阳嗓音沙哑。
周予安合上书:“六点半。”
“我睡这么久?”沈冬阳揉了揉眼睛,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一直在这儿?”
“嗯。”
沈冬阳低头,看到自己右手暴露在空气中,指节上的疤痕清晰可见。他猛地缩回手,塞进口袋里。
周予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沈冬阳站起身,把外套递给周予安:“……谢谢。”
周予安接过外套,指尖不经意擦过沈冬阳的手腕。两人同时僵了一下。
“明天还来吗?”周予安问。
沈冬阳背对着他整理书包,声音闷闷的:“……来。”
“几点?”
“午休。”
“一点二十,”周予安说,“别迟到。”
沈冬阳回头看他,突然笑了:“周予安,你怎么跟班主任似的?”
周予安没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因为你会逃。”
沈冬阳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晚又下雨了。
周予安在琴房练到很晚,回宿舍的路上,看到篮球场边蹲着一个人。
沈冬阳。
他没打伞,浑身湿透地坐在雨中,手里攥着那本烧焦的琴谱。
周予安走过去,伞面倾斜,遮在沈冬阳头顶。
“怎么不回去?”
沈冬阳抬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滴:“……练琴。”
“在这儿?”
“嗯。”沈冬阳举起右手,雨水冲刷着他掌心的疤痕,“……弹不了,就想想。”
周予安的心脏又疼了一下。
他蹲下身,和沈冬阳平视:“起来。”
沈冬阳没动。
周予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沈冬阳,起来。”
沈冬阳突然反手抓住他,力道大得惊人:“周予安,你为什么管我?”
雨水顺着两人的交握的手流下,周予安能感觉到沈冬阳的颤抖。
“因为……”周予安停顿了一下,“你的左手弹得很好。”
沈冬阳盯着他,突然笑了:“就这样?”
“就这样。”
沈冬阳松开手,站起身,雨水从他发梢滴落:“周予安,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他转身走进雨里,背影融进夜色中。
周予安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沈冬阳手腕的温度。
他想,沈冬阳说得对。
他确实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