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最后一天，雨水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林念站在博物馆后门的石阶上，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云层间偶尔透出一线光亮，像被撕开的伤口。
她怀里抱着从保险柜取出的紫檀木匣和银铃铛，背包里装着柳如烟的黑胶唱片。手表显示晚上八点三十分，距离与顾风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石皮弄16号离博物馆不远，穿过两条巷子就能到。
手机震动起来，是顾风发来的消息："先去河边等我，有东西给你看。"
林念皱眉，转向博物馆后面的小河。这条河与西塘的主河道相连，水面漂浮着连日雨水带来的落叶和杂物，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远远地，她看到顾风蹲在河边一块突出的石板上，背影瘦削得像一道剪影。他穿着黑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苍白的手臂。走近时，林念注意到他手中正折叠着一张纸，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仪式。
"顾风？"林念轻声唤道。
顾风没有立即回头，而是将折好的纸船轻轻放在水面上，用手指推了一下。纸船晃了晃，随即被水流带走，缓缓漂向河中央。
"梅雨季的最后一天，"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放走纸船是这里的旧俗。据说能带走所有霉运和病痛。"
林念在他身旁蹲下，看着那只白色纸船渐行渐远："真的有用吗？"
顾风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在昏暗的天光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四百年来，我家族试过无数次。"他顿了顿，"但霉运和病痛总是如影随形。"
林念心头一紧。四百年来？这是什么意思？她正想追问，顾风却突然站起身，动作太急导致身形晃了一下。林念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隔着衬衫感受到不正常的体温。
"你还在发烧！"
顾风轻轻挣脱她的手："没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她，"先看看这个。"
林念展开纸张，在暮色中眯起眼睛辨认——是一份医学诊断报告，患者姓名顾风，诊断结果：特发性肺纤维化晚期，预计生存期6-12个月。日期是三个月前。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这就是你折的纸船？"
顾风点点头，目光追随着河面上已经变成一个小白点的纸船："放走它，不代表我相信这种迷信。"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是...有时候需要一种仪式感，来接受无法改变的事实。"
林念的喉咙发紧，手中的诊断书突然变得重若千钧。六个月到一年...这就是顾风所说的"时间不多了"？她抬头看向顾风，发现他正凝视着远方，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锋利。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颤抖。
顾风终于转过头，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会修古琴，会修墓碑，但不会修人。"他伸手想拿回诊断书，"况且，这也不是今晚的重点。"
林念却将诊断书紧紧攥在手里："这当然是重点！"她声音突然提高，"你明明病得这么重，还淋雨、熬夜、到处奔波...你疯了吗？"
顾风的表情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林念读不懂的情绪。下一秒，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随即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梅雨季的最后一场暴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快进去！"顾风抓起林念的手腕，拉着她冲向博物馆的后门。
雨水瞬间将两人淋得透湿。林念怀中的木匣和背包里的唱片必须保护，她顾不上自己，只能尽量用身体为它们挡雨。顾风的手紧紧抓着她，掌心滚烫，即使在冰冷的雨中也散发着不正常的热度。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进博物馆后门的走廊，带进一滩水迹。走廊里只亮着一盏应急灯，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你在这里等着，"林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去拿毛巾。"
她小心地将木匣放在走廊的长椅上，转身时背包却不慎碰到了旁边陈列架上的一个瓷器——那是一只清代青花缠枝莲纹胆瓶，足有半米高，在架子上已经摆放了十几年。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林念眼睁睁看着瓷瓶摇晃、倾斜，然后以慢动作坠落。她伸手去接，却只碰到冰凉的釉面。瓷瓶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化作无数青花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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