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父亲老宅的屋檐滴落，形成一道透明水帘。俞明川站在书房门口，那把从未属于他的钥匙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十五年来第一次，父亲出门忘了带钥匙——太巧合了，就像有人刻意安排。
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
抽屉滑开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里面除了一张泛黄的安保权限卡，还有一本黑色笔记本。俞明川拿起权限卡，犹豫片刻后也取出了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父亲工整的字迹让他胸口发紧：
"如果读到这些，说明他们已经接近真相。保护好明川，不要让他想起夏令营的事。林博士的实验必须被永远埋葬。——2007.9.3"
那是化工厂爆炸前一周的日期。
俞明川快速翻阅笔记本，里面记录了父亲作为安保主管的日常工作，直到最后几页——潦草的笔记描述了一场非法实验，代号"Nyx"，涉及记忆移植和儿童测试对象。参与的研究员名单中，"林博士"被反复圈出，旁边标注着"雨晴的父亲"。
一张照片从书页间滑落：父亲站在一群孩子前，手搭在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人肩上。照片背面写着"夏令营最后合影，林博士&明川"。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右眼角下有颗泪痣。
俞明川的头痛突然加剧，吊坠变得滚烫。他踉跄着扶住书桌，眼前闪过片段：白色的实验室，自己被绑在椅子上，戴眼镜的男人俯身说着什么，然后是刺眼的蓝光和难以忍受的疼痛...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闪回。林夏的短信："情况紧急，拂晓已经找到程远尸体。一小时内老工厂见。"
俞明川将权限卡和笔记本塞进口袋，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书房。那些他从未理解的家庭隔阂，父亲眼中总是闪烁的愧疚，突然都有了新的含义。
雨更大了。俞明川驱车穿过空荡的街道，挡风玻璃上的水幕让世界变得扭曲模糊。就像他的记忆，他想。有多少是真实的？那个雨夜杀手案，他真的误伤了人质吗？还是那只是另一个被植入的故事？
曙光化工厂在暴雨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墓碑。俞明川将车藏在半塌的车棚下，冒雨奔向主厂房。奇怪的是，随着靠近，他的头痛反而减轻了，仿佛某种抑制机制正在失效。
林夏在锈蚀的货运电梯前等他，全身被雨水浸透，发梢滴着水。看到俞明川手中的权限卡，她紧绷的表情略微放松。
"你父亲没阻止你？"
"不在家。"俞明川没有提及笔记本，"下面有什么？"
"真相。"林夏将电梯控制面板的盖子撬开，露出一个生物识别终端，"需要你的权限卡和程远的。"
电梯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开始下降。封闭空间里，俞明川能闻到林夏身上那股奇特的气息——不是香水，而像是臭氧和某种古老纸张的混合。
"你父亲是林博士？"他突然问道。
林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你怎么——"
"找到了些旧照片。"俞明川注视着她的反应，"你是他的女儿，但林冬是谁？"
电梯突然停住，门缓缓打开。林夏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走出去。俞明川跟上，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地下实验室中央。尽管废弃多年，这里显然近期被使用过——设备上的灰尘被清理，几台显示器还亮着微弱的电源灯。
"这是Nyx项目的主实验室。"林夏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记忆编码技术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俞明川走向中央控制台，屏幕上还停留着某个实验记录界面。他点击播放，监控画面显示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戴眼镜的林博士——站在手术台旁，台上固定着一个男孩。
8岁的俞明川。
"第七次记忆植入测试。"录像中的林博士说，声音冷静得可怕，"对象表现稳定，前六次植入的虚假记忆已形成连贯叙事。下一步准备进行创伤记忆覆盖..."
俞明川的双手开始颤抖。画面切换到一个燃烧的房间，男孩被困其中，而成年版的他自己冲入火场——正是他多年来一直以为是"雨夜杀手案"的记忆片段。
"这是什么？"他声音嘶哑。
"记忆嫁接。"林夏站在阴影里，"他们用真实灾难场景替换你原本的记忆，让你相信自己是个英雄警察，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
"而不是Nyx项目的第一个成功案例。"一个新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俞明川猛地转身，手枪已经握在手中。一个高瘦的身影从实验室深处走出——是照片中的林博士，只是老了二十岁，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不自然的蓝光。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明川。"男人微笑着说，"或者说，实验体G-014。"
俞明川的枪口对准男人的胸口："站在那里别动。你是林雨晴的父亲？"
"生物学意义上，是的。"男人瞥了一眼站在阴影中的林夏，"虽然她现在更接近Nyx的载体而非人类。"
林夏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皮肤下的蓝光变得刺眼："你答应过放过那些孩子！"
"科学需要牺牲，雨晴。"林博士叹气，"就像你母亲一样。"
俞明川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新的记忆碎片涌现：一个小女孩在实验室里哭泣，白大褂女人倒在地上抽搐，蓝黑色物质从她口中涌出...
"你妻子也是实验对象？"他难以置信地问。
"第一个自愿者。"林博士骄傲地说，"Nyx不仅能重组记忆，还能重塑肉体。理论上，它可以让人类永生。可惜她的大脑无法承受第一代菌株。"
林夏突然冲向控制台，速度快得拉出残影。林博士却早有准备，按下手中的某个装置。林夏在半空中像撞上无形墙壁般跌落，痛苦地蜷缩起来。
"遥控抑制器。"林博士晃了晃手中的设备，"我教会你使用能力，自然也知道如何限制它们。"
俞明川扣动扳机，子弹穿透林博士的肩膀。男人踉跄着后退，却露出诡异的笑容："好枪法，不愧是'前警察'。你知道那些射击训练记忆是从谁那里移植的吗？从真正的俞明川——安保主管的儿子，他在爆炸中为保护孩子们而死。"
"你说谎！"俞明川再次瞄准，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查查你的DNA，实验体。你根本没有华人血统。"林博士按住流血的肩膀，"你是我们从孤儿院挑选的完美空白画布——无亲无故，无人会追查。"
俞明川的视线模糊了，吊坠烫得像烧红的铁。他扯下吊坠扔在地上，金属外壳裂开，露出里面的微型电路——这不是防护装置，而是记忆抑制器。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Nyx终于成熟了。"林博士指向实验室深处的一个密封舱，"程远那个叛徒偷走的只是诱饵样本。真正的原株在这里，等待最后一个组件——雨晴体内的稳定剂。"
俞明川看向痛苦挣扎的林夏："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她早就死了。"林博士冷酷地说，"现在那个躯壳里是Nyx菌株与人类意识的混合体。我需要回收它来完成研究。"
林夏突然抬起头，眼中的蓝光变成了刺目的白："你错了，父亲。我不是混合体，我是进化体。"
她猛地抬手，一道蓝白色能量波击飞了林博士手中的控制器。实验室的灯光开始闪烁，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自毁程序启动。"机械女声回荡在实验室里，"T-5分钟倒计时。"
林博士脸色大变："你疯了！这会释放所有Nyx菌株！"
"比落在你手里好。"林夏艰难地站起来，皮肤开始出现裂纹，蓝光从中渗出，"明川，走！电梯还能用一次！"
俞明川犹豫了一秒，然后冲向林夏："一起走！"
"我走不了。"她的声音开始失真，"我的身体已经和实验室主控系统连接...快走！去找你父亲，他保留的证据能揭露这一切！"
林博士突然扑向密封舱，输入一串密码。舱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蠕动的黑色物质。俞明川本能地感到恐惧——那不是液体也不是气体，而是某种活物。
"既然得不到稳定剂，那就同归于尽吧！"林博士疯狂地大笑，伸手抓向黑色物质。
林夏尖叫一声，整个身体化作一道蓝光冲向林博士。两者相撞的瞬间爆发刺目闪光，俞明川不得不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时，林博士和密封舱都覆上了一层蓝色晶体，而林夏...
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由跳动的光点组成。
"走！"她的声音直接从俞明川脑海中响起，"四分钟后这里会变成第二个切尔诺贝利！"
俞明川转身跑向电梯，身后传来晶体碎裂的声音。他回头看见林博士的一只手已经挣脱出来，正疯狂地抓向最近的电脑终端。
电梯上升的过程像是一个世纪。当门再次打开时，整个地下实验室已经笼罩在诡异的蓝黑雾气中。俞明川冲向出口，背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地面剧烈震动。
他刚冲出厂房，一道蓝黑色光柱就从地下破土而出，直冲云霄。奇怪的是，接触到雨水的光柱迅速凝固，形成巨大的晶体结构，像一棵发光的树矗立在化工厂中央。
俞明川瘫坐在雨中，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口袋里的笔记本已经被雨水浸透，但他不需要它了——记忆的闸门彻底打开，他想起了一切。
他不是俞明川。他没有过去，没有真正的记忆。所有他珍视的经历、成就、甚至创伤，都是别人的碎片拼凑而成。
但此刻的绝望和愤怒，却是百分之百属于他自己的。
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俞明川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汽车，突然注意到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便签——熟悉的笔迹写着："证据在老地方。小心拂晓。——林"
他四下张望，但周围只有废墟和那棵发光的晶体树。在树冠最高处，似乎有一团蓝光闪烁了一下，像是告别，又像是承诺。
俞明川发动车子，驶向父亲的老宅。无论DNA测试结果如何，他知道一件事——这场关于记忆与身份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这次，他将写下属于自己的故事。
后视镜里，晶体树在晨光中渐渐暗淡，但它的根已经深埋在这座城市的土壤中，如同那些被强行遗忘却从未真正消失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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