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尽，王安成已经踏上了邮路。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斜挎在肩上的邮包，里面装着十几封寄往山后各村的信件。
邮包有些沉，但王安成早已习惯。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几颗残星还挂在天际。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但此刻的天空晴朗得能看清每一片云彩的轮廓。
"应该能在下雨前赶到。"王安成自言自语着，加快了脚步。登山鞋踩在干燥的土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山路蜿蜒向上，两旁的灌木丛中偶尔传来鸟雀的啁啾。王安成熟悉这条路上的每一处转弯，每一块突出的岩石。三年来，他每周都要走两次这条路，为那些与外界联系稀少的山村送去外界的消息。
走到半山腰时，天色突然变了。王安成停下脚步，皱眉望向天空。不知何时，厚重的乌云已经遮蔽了阳光，山风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好。"他刚想找个地方避雨，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雨水打在脸上生疼，王安成慌忙从邮包侧袋掏出折叠雨衣，但还没等他完全展开，暴雨已经倾盆而下。
雨水顺着山势冲刷而下，脚下的土路瞬间变成了泥浆。王安成将邮包紧紧护在胸前，雨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很快就被雨水浸透，黏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皮肤。
一道闪电劈开灰暗的天空，照亮了前方扭曲的山路。雷声震得耳膜生疼，王安成眯起眼睛，突然感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震动。
"不好！"职业本能让他第一时间护住邮包，转身想跑，却听见身后传来轰隆巨响。泥浆、石块和断裂的树木如洪水般倾泻而下，瞬间就冲到了他面前。
世界天旋地转。王安成只来得及抱住一棵粗壮的树干，整个人就被泥石流裹挟着冲下山坡。泥水灌入口鼻，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邮包在混乱中不知去向，右腿传来一阵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停止。王安成半埋在泥浆中，只有上半身露在外面。他试图移动，却发现右腿完全使不上力，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有人吗？"他嘶哑地喊道，声音被雨声淹没。
就在意识开始模糊时，他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坚持住！我们来救你！"
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开始挖开周围的泥土。王安成努力睁开眼，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脸上满是雨水和泥浆。
"别怕，我是思渺。"她一边说一边加快挖掘速度，"你运气真好，村长就怕山这边出事，看到你陷入泥石流，就叫了人来帮忙。"
思渺很快将王安成从泥浆中拖出来，看到他扭曲的右腿时皱了皱眉。"腿断了，得马上处理。"她从背篓里拿出几根木棍和布条，熟练地固定住王安成的伤腿。
王安成疼得眼前发黑，但硬是没叫出声。思渺看了他一眼，回去跟其他人商量了什么，过了一会，一个大妈走过去对王安成说："小伙子，来，上担架来。"
"邮包...我的邮包..."王安成虚弱地指向泥浆。
思渺顺着他指的方向挖了一阵，找到了那个沾满泥浆的绿色邮包。她将邮包挂在脖子上，跟在担架后面，一步步走向村子。
当王安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但干净的床上。右腿已经被专业地包扎好，床头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草药。
"醒了？"思渺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湿布。
王安成试着坐起来，被腿上的疼痛阻止了。思渺走过来扶住他："别乱动，骨头刚接好。"她递过那碗药，"喝了它，能止痛消炎。"
药汁苦涩难咽，但王安成还是一口气喝完。他的邮包被洗净晾在火炉旁，里面的信件用油纸包着，完好无损。
"谢谢你救了我，还照顾我的邮包。"王安成真诚地说，"我是县邮政局的王安成。"
"我知道，邮包上有你的名字。"思渺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直视他的眼睛，"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问。"
"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还要上山送信？"思渺的眉头皱起，"昨天要不是村长恰好到了，你已经死了。为一封信，值得吗？"
王安成指向那个邮包："能帮我拿一下最上面那封吗？"
思渺起身取来信件递给他。王安成小心地抚平信封上的褶皱："这是给山下李奶奶的。她儿子十年前去打工，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信。"
"这封信寄信人明确写着她儿子的名字。"
思渺讶然："你是说..."
"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王安成苦笑，"但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对李奶奶来说都太重要了，她已经七十多岁了。"
思渺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那封信："所以你明知危险也要送。"
"这是我的工作。"王安成轻声说，"我见过太多等信的人，送信就是我的任务。"
思渺将信放回邮包，转身走向窗边。阳光勾勒出她挺拔的背影。
"我知道，你是汪家人。"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王安成心头一震，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单。
"你是为了送那封交给我的密信来的。"思渺转过身来，气势截然不同，充满压迫性的盯着王安成的眼睛。
“我再问你一遍，值得吗？”
王安成感觉自己被一只凶猛的毒蛇注视着，稍有问题就会被撕咬，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他强撑着说："我有我的理由，那个理由，我不会告诉你。"
思渺定定的看了他许久，一把撕开那封密信，丢给王安成："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王安成本想不看，但是信封已经被撕开，他眼尖看到了上面写的是"你过得还好吗？来自影子。"
一封问好信，没有其他的信息。
这就是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要做的事，值吗？
王安成一言不发，捏紧了手指。
值得的，汪家养育了我，只是希望我送一封信而已，信的内容与我无关，是我没有注意天气的问题。
门关上后，王安成长舒一口气。
第二天清晨，思渺带着拐杖来了。她帮王安成起身，递给他邮包："能走吗？"
"可以。"王安成试着站起来，右腿传来剧痛，但他咬牙忍住了。
思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村尾。
小屋门前种着一排野菊花，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矮凳上，正在剥豆子。
"李奶奶！"思渺高声喊道，"邮递员来了！"
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彩。王安成双手递上那封信："您儿子寄来的。"
老人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信。思渺帮她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纸。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简短的字条——照片上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站在大江前，字条上写着："妈，我还活着，过得还好，儿子不孝，没有回来。我明年回家。"
李奶奶的眼泪落在照片上，她紧紧抱住那张照片。思渺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王安成站在一旁，拄着拐杖。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思渺突然说："安成，活着比一切都重要，只有活人才能制造意义。"
王安成认真地说："我知道了。"
思渺大笑起来，声振山林。
山风轻拂，带着野菊花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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