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渺2
思渺的眼皮像灌了铅,每一次睁开都要用尽全身力气。惨白的天花板在视野里晃动,消毒水的气味像针一样扎进太阳穴。她动了动右手,束缚带的粗糙布料立刻在腕骨上勒出灼热的疼痛。
"你醒了。"
这个声音像冰锥刺入耳膜。思渺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里出现一抹紫红色——王英鸿今天穿着一件绣有花草纹样的改良旗袍,黑发盘成一丝不苟的圆髻。她站在床边,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手正搭在思渺的输液管调节器上。
"族长,"思渺的嗓音像刀砍过刀,"你把我关在这里。"她的目光落在王英鸿左手中指那枚翡翠戒指上,绿的让人发寒。
王英鸿的微笑纹丝不动,眼角堆起的细纹如同瓷器上的冰纹:"现在你需要静养。"
她伸手要抚平思渺的额发,却在即将触碰时被猛地偏头躲开。
"静养?"思渺的冷笑让空气震颤,"还是想让我服从你的命令?"她的背部弓起,束缚带深深陷进病号服。记忆碎片突然翻涌——寒冷的早上,壮观的石门,被一脚踹进石门后面,无尽的黑暗,无声的世界……
王英鸿突然俯身,紫檀木香水味笼罩下来:"那些都是假的,是幻觉,渺渺。"她的拇指按在思渺突突跳动的颈动脉上,"你病了,病得很重。"
“好好养着,会好起来的。”
思渺看到英鸿张合的嘴唇涂着珊瑚色唇膏,下唇中央有道几乎不可见的疤痕。那是四岁那年,自己用铅笔戳伤的。记忆的闪回让怒火突然沸腾,她感到脊椎窜上一股带电的震颤。
"去你的幻觉!"
束缚带在瞬间崩裂,思渺的拳头划破空气。英鸿的翡翠耳坠晃出一道绿光,她优雅后仰的动作突然凝固——指节正中颧骨,皮肉与骨骼碰撞的闷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时间凝滞了一帧。
王英鸿踉跄后退时,思渺看见她盘发散落的第一缕银丝,看见珊瑚色唇膏蹭到了瓷白的牙齿上,最重要的是——看见那双永远平静的眼睛里,终于裂开一丝情绪,转瞬即逝。
"这不是幻觉!"思渺扑上去揪住旗袍立领,丝线崩裂的声音像某种昆虫在尖叫,"那些事情让我每天做噩梦——"
冰凉的针头刺入颈侧。思渺在药剂推入的眩晕中,看见王英鸿用染血的手帕按着颧骨,医护人员的身影在她周围晃动如扭曲的水草。族长重新挺直了脊背,但盘发已经歪斜,像座倾斜的牌坊。
"加强镇静剂量。"王英鸿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准备记忆干预。"
思渺的指甲在床单上抓出五道白痕,她对着逐渐模糊的紫色身影嘶吼:"我不会...听...你的..." 黑暗漫上来时,她尝到嘴巴里的血腥味,口腔皮层被咬破了。
再一次醒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思渺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床头柜上的药盒和水杯已经摆好,白色的药片在晨光下泛着微光。
她伸手拿起药片,放进嘴里,喝了一口水。药片的苦味在舌尖蔓延,但她已经习惯了。这药吃了,能让她情绪好起来,从最初的抗拒到现在的接受,她平静地咽下去。
护士小林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板。
“今天感觉怎么样?”她问。
思渺轻轻点头:“还行。”
声音比昨天平稳了些。
小林笑了笑,在记录板上写了几笔:“任医生下午会来,记得准备一下。”
思渺“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有一棵老栾树,枝叶茂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斑驳的光影随风晃动,她盯着看了很久,捕捉光影变化。
下午,心理咨询室。
任医生坐在对面,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最近睡眠怎么样?”她问。
思渺看着自己的手指舒展开:“好多了。”
“还会做噩梦吗?”
思渺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少了。”
任医生点点头,语气温和:“这是好事,说明药物和心理治疗都在起作用。”
思渺没说话。
“上次我们聊到石门的事,你还记得吗?”任医生问。
思渺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很快又松开。
“记得。”她说,声音很轻。
“现在想起那件事,还会觉得害怕吗?”
思渺盯着地板,沉默了一会儿。
“会。”她承认,“但不像以前那样……控制不住了。”
任医生轻轻点头:“这就是进步。你很快会好起来的。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傍晚,思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树发呆。
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阳光渐渐西斜,树影被拉得很长。她想起刚来医院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惊醒,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她喘不过气。
但现在,她已经适应了刚醒来片刻的惊恐,和之后的平静。
药物帮助了我很多,现代科技,值得信赖。
护士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晚餐。
“吃饭了。”她说。
思渺点点头,接过餐盘。饭菜很简单,一碗粥,一块煎牛排,一个水煮蛋,一碟榨菜丝,但她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品尝味道。
吃完后,她回到窗边,继续看着那棵树。天色渐暗,树影模糊成一片深色,但她的情绪没有波动。
晚上吃药时,护士递给她一杯温水。
“今天怎么样?”护士问。
思渺接过水杯,轻声说:“还好。”
药片咽下去,苦味依旧,从胃里反味到口腔,但她已经不会皱眉了。
栾树的果实渐渐由嫩绿转为淡粉,思渺数着日子,发现自己的药量已经稳定。某个清晨,她发现睡觉不再需要束缚带绑着自己。手指抚过腕上的印痕,那里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
小林护士再来送餐时,思渺正坐在栾树下看书。小林护士站在三步之外,思渺抬头,问她有什么事。
"要下雨了。"
思渺合上书,远处传来闷雷声,第一滴雨落在她们之间的青砖地上。
夜里,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只有平静。
她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