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观察思渺的情况,收集到了以下的一份文字,已放入思渺的观察报告。
《最后一课的微笑》
表演教室的空调总是开得太冷。
我搓了搓手臂,目光又一次不自觉地飘向角落里的那个女孩。她今天依然穿着那件黑色高领毛衣,黑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耳后,像一幅被精心装裱的钻石画。
"思渺。"老师在点名册上念出这个名字时,她只是微微颔首,连"到"都不屑说一声。
这是表演进修班的第三周,班上二十几个学员早就打成一片,只有思渺,始终像个局外人。她从不参与课间闲聊,拒绝所有人的搭档邀请,甚至休息时都独自站在走廊尽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在她离开后,我站在她的位置,模拟她的动作,目光尽头是一颗茂盛的香樟树。
"今天继续训练微表情控制。"李老师敲了敲白板,"特别是笑容的层次。"
我偷瞄思渺的反应。她正襟危坐,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上周的"面无表情"训练中,她是全班唯一获得满分的人。当其他学员还在为控制眉毛抖动苦恼时,她已经能完美地维持十分钟的绝对空白表情,连李老师都称赞她"天生就该演特工"。
"真实的笑要动用眼轮匝肌。"李老师指着自己的眼角,"假笑只能调动嘴角,这就是为什么——"
"政客的笑容总让人不舒服。"思渺突然接话,声音像碎冰落在玻璃上。这是两周来我第一次听她说与课程无关的内容。
李老师笑了:"没错。思渺,上来示范一下?"
她起身时毛衣掠过我的膝盖,带起一阵冷冽的雪松香。站在白板前,她先展示了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唇角上扬,眼睛却毫无波澜。接着,像是有人按下了某个开关,她的整张脸突然活了过来,眼角泛起细纹,瞳孔微微收缩,连颧骨都似乎升高了些。
"天..."坐在我旁边的明浩倒吸一口气。这个笑容太具杀伤力,教室里响起一片小声的惊叹。
"完美。"李老师鼓掌,"这就是我们最后一课要达成的目标——真实的,能打动人的微笑。"
思渺的表情瞬间恢复冰冷,仿佛刚才的灿烂从未存在。她回到座位时,我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极短,右手中指有一道淡淡的圈印。
"最后一课是实践作业。"李老师分发任务卡,"在下周一前,用你们的笑容给一个陌生人留下深刻印象,并记录对方的反应。"
我展开自己的任务卡,余光看见思渺直接将卡片塞进了包里,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下课铃响后,大家三三两两讨论着作业计划。思渺像往常一样迅速收拾好背包,我鬼使神差地堵在了教室门口。
"那个..."我挠挠头,"要不要一起讨论作业?"
她停下脚步,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我。近距离看,她的瞳孔是浓郁的黑色,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不必。"她说完就要绕开。
"等等!"我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立刻被她皮肤的温度惊到——简直像握住了一块冰。"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来学表演?"
思渺抽回手,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类似犹豫的表情。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
周五的课程结束时,李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思渺同学已经提前完成了最终作业。"
教室一片哗然。明浩捅了捅我的胳膊:"你说她是对谁笑的?该不会花钱雇了个群演吧?"
我没接话。自从周三那次失败的搭话后,我总忍不住观察思渺。她喝水时喉结滚动的频率,翻书时小指的习惯性蜷曲,还有偶尔望向窗外时,眼中转瞬即逝的柔软——这些细节像拼图一样占据我的思绪。
下课铃响起,我慢吞吞地收拾笔记,直到教室里只剩我一个人。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我叹了口气,拎起背包准备离开。
"喂。"
我猛地回头。思渺倚在后门框上,逆光中她的轮廓镶着一圈金边。
"你..."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从来没主动和任何人说过话。
思渺走进教室,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在距我两米处停下,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给你。"她递过来,"作业记录。"
我困惑地接过信封,指腹触到纸张的瞬间,思渺突然笑了。
不是课堂上那种精准控制的展示,而是一个真正的、鲜活的微笑。她的眼角泛起细纹,左脸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上唇微微掀起露出一点点虎牙。阳光恰好落在她的睫毛上,将那双黑眼睛映成了透明的琥珀色。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这个笑容像一记直拳击中胸口,又像寒冬里突然喝到的热可可,从食道一路暖到胃里。时间似乎被拉长,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就是这样。"思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灿烂只是我的幻觉。"你现在的反应,就是作业需要的。"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等等...我是你的作业对象?"
她点头,指了指我手中的信封:"里面有照片和记录表。李老师说,最成功的微笑应该让对象意识不到这是表演。"她顿了顿,"你周三主动找我搭话,很合适。"
我机械地拆开信封。里面果然有一张让我呆若木鸡的照片,最下方是李老师的评语:"A+,真实反应远超预期。"
"所以..."我的嗓子发干,"这几天你一直在观察我?"
思渺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想起实验室里观察小白鼠的科学家。
"最后一课结束了。"她说,"再见。"
我追出教学楼时,她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寒风刮着脸颊,我摸到自己上扬的嘴角——我居然在笑。尽管知道那只是个作业,尽管明白自己不过是她实践的对象,我依然无法控制胸腔里那股暖流。
那张照片后来一直放在我的钱包里。有时我会想,对思渺而言,那或许真的只是一次作业。但在我这里,那个冬日傍晚的微笑,成了某种永恒的东西。
就像北极圈内的极光,明知是自然现象,却依然让人误以为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