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咒5
后院比前院更加荒芜,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思渺跟在程远身后,右手无名指的疼痛随着每一步加剧,仿佛有无数细针在骨髓里搅动。紫黑色的诅咒痕迹已经蔓延到肘部,皮肤下的符号扭曲蠕动着,像活物一般。
"就在那里。"程远指向院子东南角一棵干枯的老树。即使在盛夏,这棵石榴树也没有一片叶子,扭曲的枝干像绝望伸向天空的手臂。
树下隐约可见一个圆形石台,几乎被杂草完全掩盖。程远拨开杂草,露出石台上斑驳的刻痕——是与铜镜上相似的符文,但更加古老复杂。
"这就是井口?"思渺蹲下身,手指轻触那些刻痕,立刻感到一阵刺痛。石台中央被一块厚重的青石板封住,上面同样刻满了符文。
程远从背包里取出铜匕首和几根细长的铁钎。"这口井至少有一百年没打开过了。"他将铁钎插入石板边缘的缝隙,"周家填平它后,我祖母又偷偷回来封了这层石板。"
思渺帮忙撬动石板,每使一分力气,右手的疼痛就加剧一分。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滑下,滴在石板上,竟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像滴在烧红的铁上。
"小心,"程远皱眉看着这一幕,"你的体液现在带着诅咒的力量。"
两人合力撬开石板,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甜味道。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井壁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和奇怪的黑色菌类。
程远打开手电筒照向井内,光束被黑暗吞噬,只能照亮下方几米处。井壁上的刻痕在手电光下显得更加诡异,那些符文似乎在蠕动,变幻着形状。
"井里有水。"程远的声音紧绷,"比我想象的多。玉佩可能沉在底部。"
思渺探头看向井中,突然一阵眩晕,差点栽进去。程远一把拉住她,"小心!井里的阴气会吸引诅咒,你现在特别脆弱。"
"我必须下去。"思渺稳住身体,"林凤仪给我看的画面里,玉佩就在井底。而且..."她抬起右手,紫黑色已经蔓延到肩膀,"我们没有时间了。"
程远的下颌绷紧,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太危险了。井水可能含有当年渗入的毒素,而且..."
"而且什么?"
"这种圣井通常有...守护。"程远斟酌着用词,"尤其是被恶意亵渎过的圣井。林凤仪的灵魂可能不是唯一需要注意的存在。"
思渺想起镜中世界里林凤仪的警告——"小心秀兰的后人"。她看着程远紧绷的侧脸,不确定自己能否信任他。但眼下别无选择。
"你有绳子吗?"她问。
程远从背包取出一捆尼龙绳,一头系在旁边一棵较粗的树上,另一头系在思渺腰间。"一旦感觉不对,立刻拉绳子,我会把你拽上来。"
思渺点头,脱掉外套,只穿着 T 恤和牛仔裤。程远递给她一个小防水手电和铜匕首,"带这个下去,可以驱散一些...不好的东西。"
井口勉强能容一个成年人通过。思渺坐在井边,双腿先探入井中,冰冷的井水立刻让她打了个寒战。那种冷不是普通的冷水,而是一种刺入骨髓的阴寒,仿佛有无数细小冰针扎进皮肤。
"记住,"程远最后叮嘱,"无论看到什么,不要松开玉佩。它是唯一能救你的东西。"
思渺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慢慢滑入井中。井水很快漫过胸口,然后是脖子,最后完全没顶。水下出奇的清澈,手电光能照得很远。她向下潜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井比想象中深得多。思渺潜了约莫五六米,耳膜开始胀痛,却还没见到底。她继续下潜,突然注意到井壁上的符文在水中发出微弱的荧光,排列成螺旋状向下的图案,仿佛在指引什么。
又下潜了几米,思渺的肺部开始灼烧,急需换气。就在她准备放弃返回时,手电光照到了井底——一片平坦的石板,中央凹陷处积满了淤泥。有什么东西在淤泥中闪烁着微弱的青光。
思渺奋力游向那点光芒,手指插入冰冷的淤泥。触碰到一个坚硬光滑的物体时,一阵电流般的刺痛从指尖传遍全身。她咬牙抓住那东西,用力拽出——是一枚青白色的圆形玉佩,上面刻满了精细的符文,在手电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
就在玉佩离开淤泥的瞬间,井水突然变得浑浊,从清澈透明转为暗红色,像被注入了无数鲜血。思渺惊讶地发现那些"血水"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如同活物般向她涌来。
她拼命踢水向上游,但腰间的绳子突然一紧,然后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有人解开了绳子!
血水越来越浓,几乎完全遮蔽了光线。思渺感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冰冷滑腻,像腐烂的手。她拼命挣扎,用铜匕首刺向那些无形的手,但它们越来越多,拉扯着她下沉。
肺里的空气所剩无几,黑暗从视野边缘蔓延。就在思渺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手中的玉佩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青光,照亮了整个井筒。那些血水和黑手在光芒中消散,井水重新变得清澈。
一股强大的浮力将思渺推向水面。她破水而出,大口喘息,发现井口处空无一人——程远不见了。
思渺艰难地爬出井口,瘫倒在石台上,手中的玉佩依然散发着柔和的青光。她这才看清玉佩的全貌——约莫掌心大小,青白色玉料上天然形成的纹路与刻上去的符文完美融合,形成一个复杂的图案:中央是一个子宫形状的环,周围环绕着螺旋状的线条,与井壁上的符文相呼应。
"程远?"思渺虚弱地呼唤,但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枯树枝的沙沙声。
她勉强站起来,突然注意到玉佩上的符文开始移动,重新排列成新的图案。思渺凑近细看,那些符文竟然组成了一个个微小的画面,像连环画一样讲述着一个故事:
一个年轻女子——显然是林凤仪——将玉佩交给一个老妇人保管;同一个老妇人偷偷将某种粉末倒入林凤仪的茶中;林凤仪痛苦地蜷缩在床上,身下流出鲜血;周沈氏和程秀兰站在床边冷笑;林凤仪被强行灌药,然后被白绫勒死...
最后一幅画面让思渺倒吸一口凉气:程秀兰跪在林家祠堂,一个老妇人指着她愤怒地说着什么。画面下方的符文组成一句话:"血脉背叛血脉,骨肉相残最痛。"
"现在你知道了全部真相。"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思渺身后响起。她转身,看到林凤仪的鬼魂站在石榴树下,比之前更加清晰实体。她的脖子上依然有勒痕,但表情不再狰狞,而是带着深深的悲哀。
"程秀兰是...你的姐妹?"思渺难以置信地问。
林凤仪点头,"同父异母的妹妹。我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秀兰的母亲是...丫鬟。父亲死后,周家找到并收买了她,派她来监视我。"她的声音颤抖,"我信任的人,流着相同血脉的人...日日给我下毒。"
思渺终于明白了诅咒为何如此精准地针对程远家族——这不只是对背叛的报复,更是对血脉相残的惩罚。
"程远呢?"思渺环顾四周,"你对他做了什么?"
林凤仪抬起苍白的手指向老宅,"他没事...暂时。我在考验他,就像考验你一样。"
"考验?"
"玉佩的力量可以解除诅咒,"林凤仪飘近一步,"但如何使用它,由你决定。"她伸手轻触玉佩,符文再次重组,显示出两个不同的场景:
第一个场景中,思渺将玉佩投入井中,井水发出耀眼光芒,然后恢复平静。她手上的诅咒痕迹逐渐消失。
第二个场景中,思渺拿着玉佩站在众人面前,符文组成的历史画面在空中重现,揭露程秀兰和周沈氏的罪行。程远跪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
"选择吧,"林凤仪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平静地结束一切,或者让真相大白...让背叛者的后代付出代价。"
思渺看着两个场景,内心挣扎。程远隐瞒了这么多,他的家族犯下如此罪行...但公开真相真的能带来正义吗?
"还有第三种选择。"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程远踉跄着从老宅方向走来,额头上有血迹,手里捧着那个红布包裹。"林夫人,"他跪在地上,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古老的木偶,刻成孕妇的形状,腹部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石头。
"断罪偶..."林凤仪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你从哪里得到这个?"
"祖母的秘藏。"程远低头说道,"她用这个...吸收了一部分您的痛苦。我们家族三代人的早逝,就是因为在偿还这份罪孽。"他抬头,眼中含泪,"但我知道这远远不够。所以我想用这个...作为您安息的容器。"
思渺不解地看着那个木偶,"这是什么?"
"巫族的安魂法器,"林凤仪轻声解释,"能容纳无主之魂...和未出世之灵。"她飘向程远,冰冷的手指轻触木偶,"你愿意用家族珍藏的宝物...换我的宽恕?"
程远点头,"我祖母的罪过无法挽回,但您的痛苦可以结束。请允许我用这个...承载您和孩子的灵魂,给予你们应得的安息。"
林凤仪沉默良久,然后转向思渺,"你怎么想?你承受了我的痛苦,有权利决定。"
思渺看着手中的玉佩,感受着右臂传来的剧痛,那不仅是诅咒,更是林凤仪百年来的怨恨和绝望。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的痛苦...不只是因为背叛和谋杀,"她轻声说,"更是因为没人知道真相,没人记得你和孩子的遭遇。"
林凤仪眼中流下血泪,"是的...被遗忘是最深的死亡。"
思渺握紧玉佩,"那么我选择第三种方式——用玉佩的力量让世人知道真相,但不是作为报复,而是为了纪念。"她看向程远,"你可以接受吗?你的家族秘密将被公开..."
程远深吸一口气,"这是应得的。真相...应该被知道。"
林凤仪的身影开始发光,变得越来越透明。"百年怨恨...终于可以放下了。"她飘向思渺,在她额头留下一个冰凉的吻,"谢谢你...姐妹。"
随着她的触碰,思渺右臂的紫黑色迅速褪去,疼痛如潮水般退散。玉佩上的符文飞散在空中,重组为完整的历史画面,然后化作点点光芒融入木偶。
木偶腹部的红石亮起柔和的光,然后渐渐平息,变成温暖的琥珀色。一阵微风吹过,枯死的石榴树上突然绽放出一朵鲜红的花,然后凋零,花瓣随风飘散。
"结束了..."程远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思渺扶起他,两人默默离开后院。走出古宅大门时,思渺发现手中的玉佩变成了普通的青白色,符文依然存在,但不再流转变化。
"它会记录新的故事。"程远看着玉佩说,"你的选择...比复仇更有力。"
思渺将玉佩收入口袋,"我们该怎么做?"
"公布真相,为林凤仪和她孩子立碑。"程远看向远方,"然后...学会原谅自己。"
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两人身上。古宅的阴影中,似乎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向他们轻轻挥手,然后消失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