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克苏鲁2
思渺三天没敢合眼。
每当闭上眼睛,那些音节就会在脑中回响——Yog-Sothoth、h'ee—l'geb、uaaah——像某种活物般在她的脑沟回中蠕动。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入时,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搞明白一切。
镜子里的女人眼下挂着青黑色的阴影,嘴唇缺水干燥。思渺用手指触碰自己的脸,确认这具躯体还在人类范围内。当她凑近镜子,瞳孔在晨光中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爬虫类的竖瞳。像一条蛇,她想,他们——那群红袍人——会把我转换成蛇人吗?以后我会嘶嘶嘶的说话,以青蛙为食物?
"是光线问题。"最终她对自己说,发出声音的时候,她才发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冰箱里只剩半盒牛奶和过期的三明治。思渺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几天没正常进食了。胃火烧一样的饥饿。过期的三明治也可以吃,她安慰自己,用力地咀嚼着面包,吞咽下肚。
目光落在桌上凉子给她的名片上:黑底白字,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神秘学咨询"几个字。
手机突然震动,吓得她差点打翻牛奶。是一条新闻推送:《新宿地下通道发现畸形尸体,警方怀疑与邪教活动有关》。
照片打了马赛克,但思渺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她见过的地下空间。报道称发现了一具"严重变形的尸体",警方拒绝透露细节,但有目击者称尸体"不像人类"。
思渺的手指自动拨通了凉子的电话。
"我猜到你会打来。"凉子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带着某种奇怪的共鸣,仿佛同时从很远和很近的地方传来。"看新闻了?"
"那是什么东西?"思渺直接问道,"我在那里看到的仪式……他们到底在召唤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见面谈吧。一小时后,东京大学图书馆后门见。小心,别被跟踪。"
东京大学图书馆的古籍区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思渺坐在角落,面前摊开一本《东京异闻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凉子名片边缘。书上记载了江户时期几次"赤月夜"的怪事——有人失踪,有人发狂,还有人声称见到了"月宫使者"。
"那本书没什么价值。"
思渺猛地抬头。凉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桌前,今天她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像个普通大学生,只有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暴露了她的异常。
"真正的知识都在这里。"凉子从包里取出一张门禁卡,上面印着"神代教授研究室"的字样。
"神代教授?"
"民俗学教授,研究非主流信仰系统。"凉子压低声音,"也是'红月'的前成员。三年前他试图退出,付出了右眼和半边肺的代价。"
研究室位于图书馆最古老的侧翼,需要穿过几条幽暗的走廊。凉子的门禁卡轻松打开了厚重的橡木门。
里面不像学术研究室,倒像某种宗教场所。墙上挂满各种符号图表,书架上摆着大量手抄本和古怪工艺品。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玻璃柜,里面陈列着一本泛黄的古籍,书脊上用褪色的红墨水写着《玄君七章秘经》。
"这是……"
"残卷,只有第三章和第七章。"凉子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玻璃柜,"神代教授花了大价钱从缅甸弄回来的。这里面记载了与'红月'相关的部分仪式。"
思渺凑近看那些古怪的文字。它们不像任何已知语言,笔画扭曲如蠕动的虫豸。奇怪的是,她竟然能模糊理解其中一些段落——就像在梦中理解梦话一样。
"第七章记载了'门之匙'的召唤仪式,"凉子指着一段特别密集的文字,"Yog-Sothoth 知晓一切时空,是门亦是守门者。当月亮染血时,门会变薄……"
思渺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那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她眼前扭动重组。她踉跄后退,撞翻了一个标本罐。罐子摔碎在地,里面的东西滚出来——一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畸形胎儿,头部异常膨大,身体上布满鱼鳞般的纹路。
"别看!"凉子一把捂住她的眼睛,但太迟了。思渺已经看清了那东西手指间的蹼状物和脊椎末端的尖刺。
"这是什么?"她声音发抖。
"祭品的孩子。"凉子迅速清理着碎片,"教团成员与'那边'的存在交合后,有时会生下这种东西。大部分活不过一个月。"
思渺胃里一阵翻腾。她冲进研究室的洗手间干呕,抬头时又在镜中看到了那双竖瞳——这次持续了整整三秒才恢复正常。
凉子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你已经开始变化了。"
"什么变化?"
"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听了不该听的音节。"凉子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那里的皮肤上布满细小的鳞片状纹路,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知识是有代价的,思渺。真正的知识尤其如此。"
思渺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右臂,那里从前天开始就隐隐发痒。她没敢告诉凉子,今早起床时发现枕边有几片半透明的角质物,像是蛇蜕下的皮。
"神代教授在哪?"她转移话题,"他应该知道更多关于'红月'的事。"
凉子的表情变得复杂:"上周失踪了。只留下一张字条,写着'他们找到了新的门'。"
她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张东京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五个地点。"这些是过去三个月神代教授标记的地方,都是'红月'可能的活动区域。昨晚发现尸体的新宿站是其中之一。"
思渺研究着地图,突然发现一个规律:"这些地点连起来……"
"是一个五芒星。"凉子点头,"中心点在这里——"她指向银座线的一个无名小站,"今晚那里会有仪式。满月,而且气象厅预报有月食。"
"你怎么知道这些?"
凉子没有回答。她走向研究室角落的一个保险箱,输入密码后取出一个小金属盒。"如果你决定去,带上这个。"盒子里是一把造型古怪的钥匙,材质似银非银,柄部刻着与《玄君七章秘经》上相似的符号。"把它放在任何锁孔里,都能打开一条'安全路径'。"
"安全路径?"
"逃离'他们'的路径。"凉子突然抓住思渺的手腕,"听着,如果你看到任何东西开始……变形,立刻使用钥匙离开。不要尝试理解你看到的东西,不要回想你听到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她凑近思渺耳边,"不要直视月亮。"
思渺的右手食指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低头看去,指甲正在变黑变硬,指尖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凉子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几滴透明液体滴在思渺手指上。疼痛立刻减轻了,但指甲已经变成了暗蓝色的角质物。
"晚了。"凉子轻声说,"它已经标记了你。"
地铁站比思渺想象中更热闹。尽管已是深夜,月台上仍有不少乘客——加班族、醉酒的青年、夜游的学生。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戴鸭舌帽和口罩的女人有什么异常。
思渺假装玩手机,实则观察着四周。她的右手藏在口袋里,指尖不停敲击着那把古怪的钥匙。自从凉子滴了那液体后,手指的异变停止了,但指甲依然保持着非人类的形态。
电子屏显示下一班列车将在五分钟后到达。思渺注意到站台尽头有一对穿红色运动服的男女,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隧道深处。
列车进站的轰鸣声响起。就在所有人准备上车时,那对红衣男女突然转身走向了站台末端的一扇员工通道门。思渺犹豫了一秒,跟了上去。
门后是向下的维修通道,灯光昏暗。思渺保持距离跟在两人后面,心跳如鼓。通道越来越深,空气变得潮湿闷热,带着海腥味。墙壁上开始出现那些熟悉的涂鸦——眼球、触手、非欧几里得几何图形。
前方传来低沉的吟诵声。红衣男女加快脚步,最后消失在拐角处的红光中。思渺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握在手心,跟了上去。
通道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地下空间,比新桥站那个更大。数十名红袍人围成一圈,中央的石台上绑着一个赤裸的男人。他的皮肤上刻满了与《玄君七章秘经》上相似的符号,胸口插着一把骨制匕首。
思渺躲在阴影处,打开手机录像功能。红袍人的吟诵声越来越响,那些音节在她脑中激起阵阵刺痛:
"Ph'nglui mglw'nafh Yog-Sothoth R'lyeh wgah'nagl fhtagn……"
石台上的男人开始抽搐。他的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脊椎像蛇一般蠕动。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将他的身体撑出一个个凸起。最可怕的是他的头部——头骨向后裂开,露出里面粉灰色的脑组织,而那张脸却还保持着清醒的恐怖表情。
思渺死死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尖叫。男人的变形加速了,皮肤像蜡一般融化,露出下面闪着珍珠光泽的新组织。几条触手从裂开的头骨中伸出,在空中舞动。红袍人们跪倒在地,高举双手欢呼。
就在这时,一个红袍人突然转向思渺的方向。兜帽下不是人脸,而是一团不断变化的雾气,中心有一个发光的球体。思渺感到一阵眩晕,那东西的"视线"像实质般压在她身上。
她转身就跑,身后传来非人的尖啸。通道墙壁开始扭曲,砖石软化如血肉。思渺紧握钥匙,看到前方出现一扇从未注意过的铁门。她将钥匙插入锁孔,门开了——
里面不是她预想的逃生通道,而是一个无限延伸的图书馆。书架向各个方向延伸,有些甚至垂直于地面。书籍漂浮在空中,自动翻页。远处,一个由纯粹光构成的巨大多面体正在书架间移动。
思渺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知识正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大脑——宇宙的真实结构、时间的非线性本质、存在于维度夹缝中的城市……
"不要看。"
凉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双手捂住思渺的眼睛,拉着她后退。铁门关上,切断那些可怕的景象。思渺发现自己跪在一条普通的地下通道里,钥匙掉在身边,已经断成两截。
"你看到了多少?"凉子脸色苍白。
思渺无法回答。她的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类的咯咯声,右手不受控制地痉挛。
凉子扶着她站起来:"我们得离开东京。现在。"
"不……"思渺终于挤出词语,"必须……阻止他们……"
"你还不明白吗?"凉子声音颤抖,"今晚的仪式只是开始。他们找到了新的'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月食开始时,界限会完全消失。"
思渺想起神代教授的字条:"他们找到了新的门。"
远处传来雷鸣般的轰响,整个通道开始震动。凉子拉着思渺向出口跑去:"月食开始了!"
当他们冲出地铁站时,东京的夜空已经变了。月亮像被血浸透的红宝石,边缘蠕动着黑影。更可怕的是,月亮旁边出现了第二个天体——一个模糊的、多角形的黑影,正从虚无中慢慢显现。
街道上一片混乱。人们尖叫着指向天空,有的跪地祈祷,有的疯狂大笑。一辆公交车撞进便利店,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抽搐,他的眼睛变成了纯黑色。
思渺感到一阵剧痛从脊椎蔓延到全身。她跪倒在地,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扭曲变形,长出多余的肢体。凉子试图扶她,却被思渺一把推开。
"走……开……"思渺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我……控制……不住……"
她的视野开始分裂,像通过复眼观察世界。无数影像同时涌入大脑——过去、现在、未来,所有时间点同时存在。她看到东京在血月下崩塌,看到海洋升起吞噬城市,看到星空重新排列成可憎的图案。
最可怕的是,在这所有景象中心,她看到了那个存在——由发光球体和蠕动的触须组成的巨大集合体,存在于所有时间所有地点,是门亦是守门者。
Yog-Sothoth。
凉子将断掉的钥匙尖端刺入思渺的手臂。剧痛让她暂时恢复了清醒。
"记住你的人性!"凉子在她耳边大喊,"名字是你与现实的最后联系!你的名字是什么?"
"思……渺……"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再念一遍!"
"思渺!我是思渺!"她尖叫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天空中的黑影更清晰了,无数发光线条在其表面流动,构成难以理解的符号。月亮红得像要滴血,东京塔的灯光全部变成了病态的绿色。
凉子拖着思渺向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跑去:"我们得去横滨!那里有个安全屋——"
她的话戛然而止。一个红袍人不知何时站在车前,兜帽下的"脸"不断在人类和某种多眼生物之间变换。凉子将思渺推到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刻满符文的短刀。
"走!"她对思渺喊道,"记住你的名字!"
思渺踉跄后退,身体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或变异。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凉子——红衣人已经变成三米高的触手团块扑向凉子,而凉子手中的短刀发出刺眼的蓝光。
转过街角,思渺撞进一家便利店。店员已经昏倒在地,收银机发出无意义的电子音。她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锁上门,在镜中看到了一个怪物。
那张脸还是她的,但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爬虫类的竖瞳,脖子上浮现出鳃状的裂口。当她张开嘴想尖叫时,发现舌头分叉了。
镜中的怪物对她露出微笑。
"欢迎觉醒。"怪物用思渺的声音说,"我们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