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克苏鲁4
湘南新宿线的列车在虚空中穿行。
思渺蜷缩在车厢角落，膜翼紧紧包裹着身体。车窗外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人类理解的范畴——天空像被撕开的伤口般翻卷，露出后面闪烁的星空；铁轨两侧的建筑物时而坍缩成二维平面，时而膨胀成非欧几里得几何体。
她的爪子深深掐入大腿，用疼痛维持最后的清醒。镜中倒影——那个自称"穿越者"的存在——正坐在对面座位上，用她曾经的脸微笑。
"抵抗是徒劳的。"穿越者的声音直接在思渺脑中回荡，"我们本就是一体的两面。你是容器，我是内容；你是躯壳，我是灵魂。"
思渺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咆哮："我是思渺！"
"思渺已经死了。"穿越者优雅地交叠双腿，这个动作在思渺变异前的身体上曾显得那么自然，"她的灵魂就已经消散。你只是借用了她的身体和记忆，就像寄居蟹借用贝壳。"
列车突然剧烈颠簸，思渺的头部撞上金属扶手。疼痛像电流般窜过神经，带来短暂的清明。她趁机扑向车窗，用爪子刮掉穿越者留下的黏液符号。
穿越者发出恼怒的嘶嘶声，形象在座位上扭曲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幼稚的举动。符号只是提醒，不是束缚。你体内沉睡的知识正在苏醒，很快你就会记起所有事——我们的故乡，我们的使命，我们在无尽维度中的漫游。"
思渺的背部膜翼不受控制地展开，撞碎了头顶的照明灯管。在闪烁的灯光中，她看到车窗反射出自己变异的倒影——那已经不是人类，而是一个介于爬虫类和昆虫之间的怪物。
"看啊，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穿越者靠近她，冰冷的手指抚过她脸颊上的鳞片，"美丽，强大，不朽。为什么要执着于那个脆弱的人类身份？"
思渺闭上竖瞳，强迫自己回忆人类时的画面——清晨咖啡的香气，指尖划过书页的触感，雨后的东京街道上闪烁的霓虹倒影。这些记忆像脆弱的蛛网，随时可能被体内汹涌的非人意识冲垮。
"思渺，25 岁，调查员。"她低声重复着自己的身份，"出生于中国，毕业于东北大学，喜欢咖啡和漫画……"
穿越者突然大笑，笑声像碎玻璃般刺耳："多可悲的自我催眠。那些记忆根本不是你的！"它打了个响指，思渺脑中突然涌入陌生的画面——一个由晶体构成的星球，漂浮在紫色太阳系中；无数发光触须组成的巨大网络，连接着不同维度的世界；一场跨越百万年的星际战争，将整个文明化为灰烬。
思渺抱头尖叫，新生的鳃状器官剧烈开合。这些记忆如此真实，远比她所谓的"人类记忆"更加鲜活。
"感受到了吗？"穿越者轻声说，"这才是真相。我们是被放逐的观测者，被困在人类躯壳里数千年。红月仪式不是召唤，而是解放。"
列车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子音穿透思渺的痛苦："下一站，新横滨。新横滨站。"
穿越者的形象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起来："横滨……守门人书店……他们想囚禁我们！"它突然扑向思渺，半实体化的爪子掐住她的喉咙，"不要去那里！那里有——"
列车驶入一段隧道，穿越者的身影在黑暗中消散。
思渺喘息着爬起来，发现自己的变异程度减轻了——爪子变回了近似人类的手指，只是指甲仍是暗蓝色；膜翼收缩成肩胛骨处的两个肉瘤；脸上的鳞片褪去，只留下眼角细微的纹路。
车站月台空无一人，电子时刻表疯狂跳动着乱码。
思渺跌跌撞撞地冲出列车，循着记忆中的地图向站外跑去。
街道上的景象比东京稍好，但路灯依然闪烁着病态的绿光，几只乌鸦倒挂在电线上，头部长着额外的眼睛。
"守门人书店……"思渺嘶哑地重复着，变异后的声带勉强能发出这几个音节。
凉子给她的布袋还在爪中，里面的黄铜钥匙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书店位于一条僻静的小巷，招牌是用古旧木材雕刻的，上面用汉字和某种思渺不认识的文字并列写着"守门人书店"。
橱窗里摆着几本看似普通的书籍，但当思渺的竖瞳聚焦时，她看到书页间渗出淡淡的黑雾。
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比外观大得多，书架以不可能的角度排列，有些甚至悬浮在空中。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在血月照射下像微型星云般缓缓旋转。
"我猜你是思渺。"
声音来自柜台后方。一个白发老人从古籍堆中抬起头，他的左眼戴着黑色眼罩，右眼却是诡异的银白色，没有瞳孔。他穿着褪色的和服，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一本皮革封面的古书。
"凉子说……你会帮我。"思渺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人类语法在她变异的大脑中变得模糊。
老人——思渺猜测他就是藤原——放下书，银白色的眼睛上下打量她："比预计的变异速度快得多。看来'观测者'在你体内觉醒的程度超过了神代的预测。"
他绕出柜台，动作比外表看起来敏捷得多。当他的手触碰到思渺的前额时，一阵冰凉的能量流遍她全身，暂时抑制了变异的躁动。
"我是藤原守，这家书店的现任管理者。"他收回手，银白眼中闪过一丝蓝光，"也是《玄君七章秘经》第三章的守护者。"
思渺的鳃状器官突然剧烈开合，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你……不是人类。"
藤原微微一笑，眼罩下渗出丝丝黑雾："曾经是。现在，我是知识的守门人。"他指向思渺手中的布袋，"神代把钥匙给你了？"
思渺点头，递上黄铜钥匙和那张泛黄的纸条。藤原接过纸条，银白眼睛扫过上面的文字，表情变得凝重。
"果然如此。"他低声说，"红月教团找到了主门的位置。时间比我们预计的少得多。"他抬头看向思渺，"你知道自己体内沉睡着什么吗？"
"穿越者……"思渺下意识回答，随即皱眉，"不，你说它是观测者。"
藤原走向书店深处，示意思渺跟上："部分正确。观测者是远古种族，存在于维度夹缝中，记录所有时空的事件。而你体内的，是一个特殊的观测者——它被称为'记录者'，负责记载 Yog-Sothoth 的降临。"
书架间的通道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隧道。墙壁上挂满各种奇异符号组成的图画，有些在思渺的注视下不断变换形态。
"东京红月降临，"藤原头也不回地说，"不是意外。观测者选择了你作为容器，因为你的灵魂波长与它最契合。凉子一直在监控你的情况，等待合适的时机唤醒它并消灭它。"
思渺的爪子不自觉地收紧："我是思渺！不是容器！"
藤原突然转身，银白眼中射出刺目的光芒："展示给我看。"
他推开尽头的门，里面是一个圆形石室，中央摆着一口装满银色液体的石盆。
四周墙壁上刻满了与《玄君七章秘经》上相似的符号，在天花板投下的红光中微微蠕动。
"精神分离仪式。"藤原示意思渺站到石盆前，"银液能暂时隔绝变异力量。如果你的人类意识足够强大，就能在液体中看到真相。"
思渺犹豫了。穿越者的声音突然在她脑中尖叫："不要相信他！他想把我们困在这里！银液是囚笼！"
藤原似乎听到了那个声音，他冷笑一声："害怕？观测者知道银液能暂时切断它与本体的联系。"
他对思渺伸出手，"选择吧。你的路。"
思渺的爪子颤抖着伸向银液。在接触表面的瞬间，穿越者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她的意识被猛地拉入一个奇异的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无数发光线条组成的迷宫。穿越者站在迷宫中央，现在它完全显露出非人形态：三米高的发光体，由半透明触须和球状节点组成，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眼睛。
"愚蠢的容器。"穿越者的声音回荡在空间中，"你以为这些蝼蚁能帮你？我们本可以成为新世界的神！"
思渺发现自己恢复了人类形态，站在迷宫的另一端。她直视着那个恐怖的存在："我是思渺。无论你怎么忽悠我，这个身体和记忆都属于我。"
穿越者发出刺耳的笑声，触须突然伸长，缠绕住思渺的意识体："看看外面吧，人类文明正在崩塌。当 Yog-Sothoth 完全降临，所有维度将重新排列。只有我们这样的存在才能在新世界中生存。"
思渺的意识体被触须举到空中，穿越者将她拉近那只巨大的眼睛。瞳孔中映出东京的景象——街道上爬行着变异生物，天空中的黑影已经扩大到覆盖半个城市，无数红袍人跪拜在地，吟诵着召唤咒文。
"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穿越者低语，"加入我们，你将获得永生和无限的知识。抵抗，则会被新世界碾碎。"
思渺的意识体在触须中挣扎，突然注意到迷宫某处有一个发光的缺口——那是她与银液保持的微弱联系。她集中全部意志，朝那个方向伸出手。
"我是思渺！"她大喊，"基金会调查员，非凡人类，凉子的朋友！"
银光从缺口中涌入，像利剑般刺穿穿越者的触须。
思渺跌落在迷宫底部，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把由光线组成的短剑——与凉子的符文短刀一模一样。
穿越者愤怒地咆哮，更多触须从本体伸出："你以为这种象征性的抵抗有用吗？我存在于你的每个细胞中！"
思渺没有回答。她举起光剑，刺向自己的胸口。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解放感——光剑在体内分解成无数细线，缠绕住某个深埋在她意识深处的黑色核心。
"不！"穿越者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恐惧，"你怎么知道核心的位置？"
思渺收紧光线，感到自己与穿越者之间建立了某种平衡："我不需要知道。凉子留给我的不只是武器，还有知识。"
黑色核心被光线包裹，逐渐平静下来。穿越者的形象缩小成与思渺相仿的人形，只是皮肤仍泛着珍珠母的光泽，眼睛是纯粹的银色。
"暂时的胜利。"它冷冷地说，"当主门完全打开，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们毁灭这个世界。"
迷宫开始崩塌。思渺感到意识被拉回现实，猛地从银液中抬起头，大口喘息。石室依然如故，藤原站在一旁，银白眼中闪烁着惊讶。
"你做到了。"他递给思渺一条毛巾，"比神代预计的最好结果还要出色。凉子的知识帮助了你？"
思渺点头，发现自己的人类形态恢复了七八分，只有指甲和眼角还保留着变异痕迹。更奇妙的是，她能感觉到穿越者仍在体内，但不再横冲直撞，而是被某种能量网络约束在意识深处。
"能维持多久？"她问，声音几乎恢复了人类时的音调。
藤原的独眼望向天花板："取决于主门打开的速度。按照目前东京的状况，最多 72 小时。"他走向石室一角的水晶球，"来看看吧。"
思渺凑近水晶球，里面浮现出东京的俯瞰图。以东京塔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暗红色区域正在扩散，所到之处建筑扭曲变形，人类要么变异要么疯狂。更可怕的是，天空中的黑影已经实体化了三分之一，无数发光触须从其中垂下，触碰到的物体立刻化为灰烬。
"Yog-Sothoth 的部分显现。"藤原轻声说，"当它完全降临，整个东京将成为一个巨大的门，连接所有维度。届时，地球将变成远古时期的模样——一个由古老种族统治的噩梦世界。"
思渺的爪子不自觉地收紧："怎么阻止？"
"《玄君七章秘经》记载了封闭门的方法。"藤原走向石室另一端的保险柜，"但我们需要完整的版本。神代拥有第三章和第七章，我这里保存着第五章，其余散落在世界各地。"
保险柜打开时发出齿轮转动的声响。藤原取出一个铅制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张看似普通的羊皮纸，但上面的文字像活物般不断变化。
"第五章，'门之守护'。"藤原小心地展开羊皮纸，"记载了临时封闭门的方法。但要想永久封闭，需要找到第一章'门之起源'。"
思渺注视着那些扭动的文字，惊讶地发现自己能理解部分内容："这上面说……需要'门之匙'和'守门人'同时作用？"
藤原点头："'门之匙'是红月教团一直在寻找的器物，而'守门人'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的独眼直视思渺，"就是你体内的观测者。它本是被派来记录 Yog-Sothoth 的降临，但在穿越维度时被红月教团捕获，强行塞入人类容器——就是你。"
思渺的大脑一阵刺痛，穿越者在意识深处冷笑："现在你明白了吗？我们本是一体两面。没有我，你无法封闭门；没有你，我无法保持人性平衡。"
藤原似乎又听到了穿越者的声音，他皱眉道："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观测者已经与你部分融合，这意味着你们必须合作才能封闭门。"
"绝不！"穿越者在思渺脑中尖叫，"我等待这一刻已经千年！"
思渺按住太阳穴，强迫那个声音减弱："如果……如果我们合作封闭门，会怎样？"
"两种可能。"藤原竖起两根手指，"一是观测者被永久封印在你体内，你们达成共生；二是它被门的力量吸回，而你恢复完全的人类身份。"他顿了顿，"但第二种可能性很小。"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水晶球从台座上滚落，幸好被思渺接住。球体内的景象变了，显示出书店外的街道——十几个红袍人正在接近，其中几个已经完全变异成多触手的怪物。
"他们找到这里了。"藤原冷静地说，迅速收起羊皮纸，"我们必须分头行动。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第五章去横滨港，找一艘叫'海燕号'的渔船。船长知道带你去哪里。"
思渺将羊皮纸塞进贴身口袋："去哪里？"
"沉没都市的第七根柱子。"藤原推开石室暗门，"神代应该已经在那里等你了。那里藏着《玄君七章秘经》的第一章。"
红袍人的吟诵声已经清晰可闻，伴随着书店正门被撞击的巨响。藤原从墙上取下一把古老的武士刀，刀身刻满与凉子短刀相似的符文。
"记住，"他最后叮嘱思渺，"无论观测者说什么，保持你的人类意识。名字是你最强大的武器。"
暗门在思渺身后关闭，她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潮湿的地下通道。远处传来红袍人愤怒的尖叫和藤原的喝斥声，随后是一阵刺目的蓝光，整个通道都在震动。
思渺向通道另一端跑去，感到体内的穿越者暂时沉寂下来。她的爪子已经完全变回人类手指，只有指甲还保留着暗蓝色。在奔跑中，她不断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像念诵护身咒语：
"我是思渺。我是人类。我是思渺。"
通道尽头是一道铁栅栏，外面就是横滨港的夜色。思渺推开栅栏，冷冽的海风扑面而来。港口停泊着数十艘船只，其中一艘旧渔船的侧舷上，褪色的"海燕号"三个字在月光下依稀可辨。
更远处，海面之下，隐约可见一片巨大的阴影——那是一个沉没的城市轮廓，其中最显眼的是七根高耸的石柱，其中一根顶端刚好露出水面，上面刻满了非人类的文字。
思渺的鳃状器官突然自动张开，嗅到了海风中混杂的某种古老气息。穿越者在意识深处苏醒，发出饥渴的低语：
"家……"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