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克苏鲁6
横滨港在身后缩小成一片模糊的灯光。"海燕号"全速驶向东京，船尾拖出一道病态绿色的磷光轨迹。
思渺站在船头，第七块石板紧贴胸口，仿佛这样能阻止它被夺走。
海风带着咸腥味拍打她的脸，但其中混杂着某种更古老的气息——像是深海沟壑中腐朽的金属，又像是从未接触空气的岩石突然暴露在阳光下。
船长站在舵轮后，发光的眼罩在夜色中像一盏微型灯塔。
"三小时内到达东京湾。"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但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思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海面。水下不时闪过巨大的黑影，有些像是放大的深海生物，有些则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生物学形态。
最可怕的是一个直径至少二十米的圆形黑影，表面布满不断开合的孔洞，像是一张漂浮的巨网。
"深海守卫？"思渺问，手指不自觉地摸向符文匕首。
船长摇头："更糟。是红月教团召唤的深潜者大军。他们已经控制了东京湾的大部分海域。"
他调整航向避开最大的黑影，"你确定要去东京塔？那里现在是最危险的地方。"
思渺没有立即回答。她的注意力被体内躁动的观测者吸引——自从离开沉没都市，那个存在就变得异常活跃，不断在她意识边缘低语：
"东京塔是圣地……门扉即将完全开启……我们将成为新世界的神……"
她咬破舌尖，用疼痛维持清醒："东京塔是主门的位置。如果要在 Yog-Sothoth 完全降临前封闭它，我必须去那里。"
船长沉默片刻，突然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挂坠扔给思渺。那是一个小巧的银质哨子，表面刻满微型符文。
"遇到深潜者时吹响它。不能杀死它们，但能争取几秒钟时间。"
思渺将哨子挂在脖子上，感到金属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她望向远处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东京的天空已经完全扭曲，血月旁边的多角形黑影现在几乎与月亮一样大，无数发光触须垂向地面，集中在东京塔周围。塔身笼罩在暗红色的光晕中，像一根巨大的蜡烛在黑暗中燃烧。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的眼睛不再被这一幕惊吓。
某种非人的部分正在欣赏这种扭曲的美感，甚至渴望靠近。
"观测者在适应。"她低声自语，"不，是我在适应它。"
渔船驶入东京湾时，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却没能驱散天空中的黑影。
相反，光线在触碰到那些发光触须时发生了扭曲，像通过棱镜般分解成诡异的色彩。
城市天际线在这光线下如同融化的蜡像，建筑物表面渗出黑色黏液，桥梁像橡皮筋一样拉伸变形。
"到了。"船长在距离海岸一公里处停下渔船，"再靠近就会被深潜者发现。你能游过去吗？"
思渺点点头，将石板小心地放入防水背包。她的鳃状器官自动张开，测试着空气中的湿度。"谢谢你的帮助。"
船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神代最后对你说了什么？关于封闭门的事？"
思渺犹豫了。神代的声音在她记忆中回响："封闭门需要牺牲守门人！观测者必须——"但她不确定这句话的全部含义。"他说需要牺牲。"
船长的独眼闪过一丝了然，又迅速隐去："那就对了。"他松开思渺，"愿旧神保佑你，如果它们存在的话。"
思渺翻过船舷，落入冰冷的海水。膜翼自动展开，在水中提供额外的推进力。她像鱼雷般向海岸游去，身后留下一串细小的气泡。
靠近海岸时，水下的景象越来越恐怖。
成群的深潜者在浅水区巡逻，它们的人形轮廓上覆盖着鱼鳞和黏液，手指间有完整的蹼连接，颈部两侧的鳃裂规律地开合。
思渺小心地绕开它们，利用码头支柱作为掩护。
当她终于爬上岸，躲在一堆集装箱后面时，东京的全貌展现在眼前——整座城市仿佛被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覆盖，薄膜下的一切都在缓慢变形。
行人像梦游者般移动，有些人已经开始变异，长出额外的肢体或器官。天空中，黑影的触须正以东京塔为中心，编织一个巨大的发光网络。
思渺的竖瞳自动调节焦距，看到塔顶聚集着一群红袍人，他们围绕一个发光的门户跪拜，吟诵着熟悉的咒文：
"Y' ai'ng'ngah, Yog-Sothoth h'ee—l'geb f'ai throdog uaaah……"
每念诵一次，门户的轮廓就清晰一分。思渺知道，当咒文完成时，Yog-Sothoth 将完全降临。
背包里的石板突然变得灼热。思渺打开背包，发现石板上的符号正发出暗红色的光，与东京塔顶的门户遥相呼应。更可怕的是，她体内的观测者也对这股能量产生共鸣，在她意识中兴奋地颤动：
"靠近门……回家……"
"不。"思渺咬紧牙关，"我不是你的载具。我是思渺。"
观测者没有争辩，只是在她视野边缘投射出一系列图像——一个由发光几何体组成的城市，漂浮在紫色星云中；无数与观测者相似的生物在维度间穿梭；一场将整个文明化为灰烬的大战。这些画面伴随着强烈的归属感，几乎让思渺落泪。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任务。从港口到东京塔至少有十公里，而城市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
思渺检查了符文匕首和银哨，将背包紧紧固定在身上，然后向最近的地铁站跑去。
站内空无一人，自动售票机闪烁着乱码。思渺跳过闸机，沿着轨道向市中心方向前进。
隧道里的黑暗比平常更加浓稠，像是某种有生命的物质。墙壁上的涂鸦蠕动着，变成眼球和触手的图案。
走了约二十分钟后，前方出现微弱的红光。思渺放慢脚步，发现轨道中间跪着一个穿红色运动服的人，正用某种黑色液体在地上画符号。当思渺靠近时，那人突然抬头——他的脸已经部分变异，下巴裂成四瓣，露出里面的环状牙齿。
"守门人……"他嘶嘶地说，"大祭司在等你……在圣地……"
思渺握紧符文匕首："我不为红月教团服务。"
变异人发出湿漉漉的笑声："你体内的观测者为谁服务，你就为谁服务。"他突然扑向思渺，四瓣嘴大张。
蓝光一闪，符文匕首刺入他的胸口。变异人尖叫着后退，伤口处喷出黑色黏液。思渺趁机越过他，向隧道深处跑去。身后传来更多脚步声——不止一个追兵。
隧道突然向下倾斜，思渺不得不放慢速度。墙壁上的肉质增生越来越多，有些甚至像呼吸般起伏。
前方出现一个站台，标志显示这是银座线的某个小站。
思渺爬上站台，发现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一个邪教场所。
墙壁上挂满与沉没都市石柱上相似的符号，地面上用血画着巨大的五芒星。十几个穿红袍的人站在五芒星各角，中央石台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女孩。
当思渺踏入站厅时，所有红袍人同时转向她。
为首的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思渺熟悉的脸——便利店镜中的倒影，那个自称"穿越者"的存在。但现在它有了实体，皮肤泛着珍珠母的光泽，眼睛是纯粹的银色。
"我们终于见面了，容器。"它的声音像无数个思渺的声音叠加，"你把观测者困在人类躯壳里太久了。"
思渺的背部肉瘤剧烈跳动，膜翼几乎要突破皮肤。体内的观测者兴奋地回应着对方的召唤："同胞……自由……"
"你不是穿越者。"思渺强迫自己站稳，"你是什么？"
红袍生物微笑，嘴角裂到耳根："我是观测者在这个维度的投影。而你体内的，是我们的记录者。"它向前一步，"把它交给我，你就能恢复完全的人类身份。这是公平的交易。"
石台上的女孩突然抽搐起来，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思渺认出她是新宿站失踪案中的一个受害者。"放开她！"
投影大笑："她已经自愿成为门的一部分！就像东京所有觉醒者一样！"它张开双臂，"看啊，新世界即将诞生！"
站厅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思渺看到整个东京的俯瞰图——无数红点标记着正在进行仪式的场所，所有能量线都指向东京塔。
塔顶的门户现在已经半实体化，一个由发光球体和触须组成的巨大存在正试图穿过。
Yog-Sothoth 的部分显现。
思渺的脑中突然涌入《玄君七章秘经》第一章的内容——封闭门需要七块石板作为物理锚点，同时需要一个"守门人"作为精神锚点。而守门人必须是……
"观测者。"她喃喃自语，"所以你们需要我体内的记录者来完成仪式。"
投影点头："聪明的人类。但你不明白的是，记录者自愿成为门的一部分。它渴望回家。"
体内的观测者突然暴动，思渺感到一阵剧痛从脊椎蔓延到全身。她的膜翼终于突破束缚，在背后展开；爪子变得坚硬锋利；竖瞳收缩成细线。变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彻底，也更加痛苦。
"不！"她跪倒在地，"我是思渺！我是人类！"
投影冷笑着逼近："看看你的样子。哪部分还像人类？"它伸手触碰思渺的脸颊，"把记录者交给我，痛苦就会结束。"
思渺的视野开始分裂，像通过复眼观察世界。无数时间线同时展开——在一条线上，她交出观测者，恢复人类身份，但东京沦为地狱；在另一条线上，她拒绝交出，最终完全变异，成为新世界的神；还有一条模糊的线，她看不清楚……
"选择吧，容器。"投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人类还是神？"
思渺突然想起神代未说完的话："观测者必须——"必须什么？她拼命在第一章的知识中搜寻答案。
然后她找到了。
观测者必须被平衡，而不是被消灭或释放。守门人的真正含义不是门的毁灭者，也不是门的开启者，而是门的调节者。
思渺用尽最后的力量，从背包中取出第七块石板。当石板暴露在空气中时，所有红袍人同时发出痛苦的尖叫。投影后退几步，银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它咆哮道，"没有观测者，门将失控！"
思渺将石板按在自己胸口，同时念诵《玄君七章秘经》第一章的咒文。石板上的符号亮起刺目的蓝光，与她体内的观测者产生共振。
"我不是要毁灭观测者。"她艰难地站起来，"我要与它达成平衡。"
投影扑向她，但为时已晚。蓝光从思渺体内爆发，形成一个半透明的茧将她包裹。在茧内，她看到观测者的真实形态——一个由发光线条组成的球体，悬浮在她意识空间中。
"我们不必互相吞噬。"思渺对球体说，"我们可以共存。"
球体发出脉动，像是在考虑。突然，它伸出光须触碰思渺的意识核心。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席卷她的全身。变异没有消失，但她现在能控制它了——爪子可以变回人类手指，膜翼可以收起，竖瞳可以恢复圆形。
茧破裂时，思渺已经达到一种奇妙的平衡状态——既不完全是人类，也不完全是观测者，而是两者的完美融合。她看到投影惊恐地后退，红袍人们纷纷跪倒在地。
"你不可能是守门人！"投影尖叫，"守门人必须纯粹！"
思渺微笑，现在她能同时用人类和观测者的方式思考："而你，只是一个不完整的投影。"她举起符文匕首，蓝光比以前更加明亮，"回到你的维度去。"
匕首刺入投影胸口。它发出非人的尖啸，身体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扭曲，最后化为一团黑雾消散。其他红袍人见状四散而逃。
思渺转向石台上的女孩，将手放在她额头念诵治愈咒文。女孩的变异停止，呼吸变得平稳。
但思渺知道，要真正拯救东京，她必须前往塔顶。
隧道尽头传来列车进站的轰鸣。思渺跳上即将停靠的列车，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驾驶室的电脑自动控制着方向——直通东京塔站。
列车行驶过程中，思渺检查着自己的状态。观测者现在安静地栖息在她意识深处，不再试图控制她。她能感受到它的知识和能力，但决定权在她手中。这种平衡正是《玄君七章秘经》第一章所描述的"守门人"状态。
东京塔站比想象中平静。思渺沿着唯一亮着灯的通道前进，最终来到塔基部的电梯前。电梯门自动打开，仿佛在等待她。
上升过程中，思渺透过玻璃看到东京的全貌——城市大部分区域已经被半透明的薄膜覆盖，无数红袍人在街道上游行。
天空中的黑影几乎完全遮蔽了太阳，触须编织的网络笼罩着整个城市。
电梯直达塔顶观景台。门开时，思渺看到十几个完全变异的红月教团高层围成一个圈，中央是七块石板组成的祭坛——六块已经就位，只缺她手中的第七块。
祭坛上方悬浮着那个半实体化的门户，里面隐约可见 Yog-Sothoth 的巨大身影。
"欢迎，守门人。"为首的红袍人摘下兜帽，露出神代的脸——或者说，一个与神代相似但更加畸形的鱼人，"我们等你很久了。"
思渺握紧石板和匕首："神代？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你被深海守卫——"
"带走？"鱼人微笑，"那正是计划的一部分。我必须被带到门的那一边，才能完成仪式的最后准备。"他指向门户，"看啊，Yog-Sothoth 已经准备好穿越了！"
思渺的观测者部分突然警觉起来。她"看"到了神代没说出的真相——他确实去了门的那边，但被 Yog-Sothoth 改造了。现在的他既是神代的残留，又是古老存在的傀儡。
"你需要第七块石板完成召唤。"思渺慢慢向前走，"但你知道封闭门的方法吗？"
神代——或者说那个占据神代身体的存在——大笑："封闭？不，我们要完全打开它！观测者记录者将作为最后的钥匙！"
思渺感到体内的观测者紧张起来。它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祭坛上的错误——符文排列有细微偏差，咒文顺序被刻意改变。这不是召唤仪式，而是某种更可怕的献祭仪式。
"你在骗他们。"思渺突然明白，"你骗了整个红月教团。这不是召唤 Yog-Sothoth 的仪式，而是献祭整个东京给它的仪式！"
神代的鱼眼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聪明的女孩。但太迟了。"他打了个响指，两个变异的红袍人抓住思渺，将她拖向祭坛。
挣扎中，第七块石板掉落在地，滚到祭坛边缘。神代捡起它，小心地放入最后一个空缺。"现在，仪式开始！"
七块石板同时发光，门户剧烈震动。Yog-Sothoth 的巨大身影更加清晰，无数发光触须从门户中伸出，缠绕在塔顶的每个人身上。红袍人们开始变异，身体扭曲成各种非人形态。
思渺感到触须也缠上了自己，但体内的观测者突然释放出一股抵抗能量。触须像碰到火焰般缩回。神代惊讶地看着她："你……平衡了观测者？不可能！"
趁他分神，思渺挣脱束缚，抓起符文匕首冲向祭坛。她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不是完全封闭门，也不是完全打开它，而是调节它。
"Ph'nglui mglw'nafh Yog-Sothoth R'lyeh wgah'nagl fhtagn……"她念诵修改过的咒文，同时用匕首在祭坛上刻画新的符号。
神代咆哮着扑向她，但为时已晚。新符号亮起蓝光，与石板上的红光对抗。门户剧烈震动，Yog-Sothoth 的身影变得模糊。整个东京塔开始摇晃，玻璃窗纷纷爆裂。
"你做了什么？"神代尖叫，他的身体开始崩解，"你不能拒绝新世界！"
思渺继续刻画符号，体内的观测者配合她调整每个线条的角度："我没有拒绝。我只是选择了平衡。"
一道刺目的白光从门户中爆发，席卷整个东京。思渺感到自己被抛向空中，然后是无尽的坠落……
睁开眼睛时，思渺坐在一家普通咖啡馆里。窗外是熟悉的东京街道，行人匆匆走过，天空湛蓝，没有黑影，没有血月。她的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显示今天是 7 月 28 日，上午 10:15。
"噩梦？"她喃喃自语，低头看自己的手——完全人类的手指，没有任何变异痕迹。
服务员送来一杯拿铁咖啡："您点的咖啡，小姐。"
思渺道谢，抬头时看到服务员眼中闪过一丝银光。当服务员转身时，她注意到他的后颈有一个细微的鳞片纹路——只有她的眼睛能看见。
端起咖啡杯时，玻璃窗反射出她的倒影。倒影对她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个不属于思渺的微笑。
"欢迎来到平衡后的世界，守门人。现在，一切都恢复正常，过去，现在，未来都被改变。在人们的记忆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是平静的一天。"倒影轻声说，然后恢复正常。
思渺啜了一口咖啡，感受着体内沉睡的观测者。它现在安静得像一只冬眠的熊，但她知道，当界限再次变薄时，它会醒来。
而她，绝不会把世界拱手让人，不管对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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