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庆典彩旗猎猎作响,程语嫣站在听海居的露台上,看着许墨阳穿过开满蓝花楹的小径走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阳光在他发梢跳跃的模样,恍惚间与十六岁那个抱着篮球等她放学的少年重叠。
"准备好了吗?"许墨阳仰头微笑,手里晃着两张深蓝烫金的庆典门票,"第一站先去占卜帐篷如何?听说今年请到了很灵的吉普赛占卜师。"
程语嫣抓紧蕾丝阳伞的竹柄,父亲昨夜突然回家的画面突然闪现——他盯着她挂在衣帽架上的庆典宣传册,额角青筋暴起:"你要和那小子去庆典?"
"爸,这只是普通的——"
"普通?"程建国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当年你妈就是和他爸去完庆典后......"他突然收声,抓起车钥匙摔门而去。
此刻那些未说完的话在程语嫣胃里翻搅,但她还是笑着提起裙摆下楼。亚麻白裙扫过石阶时,她摸到藏在腰带里的照片——母亲与许父的合影像块烧红的炭,烫着指尖。
许墨阳递给她一束用报纸包着的向日葵:"路上看到,想起你以前总说向日葵像太阳的碎片。"
程语嫣低头轻嗅,金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这个细节让她眼眶发酸,十年前他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就是种在罐头盒里的向日葵幼苗。
两人沿着海滨栈道往广场走时,程语嫣故意放慢脚步。许墨阳的衬衫被风鼓起,后腰处隐约露出暗红疤痕——那是高二时他为护住被流氓纠缠的她,被铁棍划伤留下的。当时血流如注,他却笑着说正好不用考月考了。
"你背上的伤......"话出口她才惊觉失言。
许墨阳脚步微顿,侧脸在斑驳树影中忽明忽暗:"阴雨天还会疼,像块活着的备忘录。"
广场上已挤满游客,临时搭建的占卜帐篷前挂着紫水晶门帘。当吉普赛老妇人握住程语嫣的手时,她腕间的银镯突然叮当作响。
"迷雾笼罩着你的来路。"老妇人浑浊的眼珠映着烛火,"我看见两把钥匙——银钥匙打开真相之匣,金钥匙却会释放灾厄。姑娘,当双月悬空之夜,切莫独自赴约......"
许墨阳在帐篷外等她,手里举着棉花糖像举着朵云。程语嫣正要说话,广场东侧突然传来骚动。几个工人正将庆典舞台的幕布揭开,露出今年特制的装置艺术——用三千封信件拼成的巨大翅膀。
"是时光信箱的信!"有游客惊呼。
许墨阳解释道:"今年镇长提议用寄存五年的信件做展品,说象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程语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在十米高的信墙上,一封淡蓝色信件正在海风中轻轻颤动——正是她当年写给许墨阳的情书。本该被她锁在听海居抽屉里的信,此刻却成了公共展品。
"你说过信还给我了!"她抓住许墨阳的手腕。
"我确实......"许墨阳脸色煞白,"今早镇长派人来取信件时,我确认过没拿这封......"
尖利的汽笛声突然撕破空气,救护车蓝光刺入庆典现场。人群如摩西分海般退开,程语嫣看见父亲瘫坐在长椅上,许墨阳的父亲正扶着他,两个宿敌此刻呈现出诡异的依存姿态。
"爸!"程语嫣冲过去时,注意到父亲脚边散落着泛黄的文件,最上面那张的抬头上印着"云城大学遗传医学研究中心"。
程建国死死攥住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不许......不许查下去......"他的目光越过人群,与匆匆赶来的许墨阳相撞,"你们许家......害了芮芮不够......还要......"
许墨阳的父亲许志远突然暴喝:"程建国!在孩子面前你还要装多久?当年要不是你......"
未完的控诉被救护车的关门声截断。程语嫣要跟上车时,许墨阳拉住她:"让我一起去,我知道你父亲吃的什么药。"他掏出个琥珀色药瓶,"今早在他跌倒的地方发现的。"
程语嫣瞥见瓶身上的英文标签,突然想起在母亲信件里见过的药物名称。某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攀升,她猛地抽回手:"你们许家人,到底还知道多少我家的事?"
夜幕降临时,程语嫣在急诊室外来回踱步。消毒水气味中,许墨阳递来的热可可已经凉透。玻璃窗映出他们僵持的身影,像出荒诞的皮影戏。
"十年前的信不是我交出去的。"许墨阳突然开口,"但今天的事我会查清楚。"
程语嫣握紧口袋里的U盘——方才在父亲西装内袋发现的,贴着"灯塔"标签。当她转身想说什么时,窗外突然炸开庆典烟花。姹紫嫣红的光影中,许墨阳的影子慢慢倾身靠近,却在即将触到她唇角时,被护士的呼喊打断。
"程建国家属!病人醒了,说要立即见女儿!"
病房里仪器滴答作响,程建国的手背上爬满青色血管。他示意程语嫣关上门的瞬间,走廊传来许志远的怒吼:"让我进去!那些药会要他的命!"
"小嫣......"程建国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打开第三个抽屉......"
程语嫣在抽屉最深处摸到硬物时,指尖传来刺痛。青铜钥匙上缠着褪色的红绳,与她梦中见过的完全一致。钥匙柄刻着模糊的"芮"字,还沾着可疑的暗褐色痕迹。
"去灯塔......地下室......"程建国剧烈咳嗽起来,"所有答案都在......但答应我......看完就烧......"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程语嫣被护士推出病房时,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父亲用口型重复"对不起",眼角有泪划过皱纹纵横的脸。
暴雨倾盆而下,程语嫣在灯塔台阶上摔了三次。青铜钥匙插入锈蚀锁孔的瞬间,雷光照亮墙上的刻字——"芮&远 1995"。地下室里霉味扑鼻,成箱的研究资料中央,躺着个覆满灰尘的胚胎标本瓶。
当她借着手机光亮看清标签时,惊雷劈落海面。玻璃瓶里蜷缩的胚胎不过拳头大小,标签上却清晰写着:实验编号1995-07,父母基因样本:林芮,许志远。
手机从指间滑落,蓝光映着满墙研究数据。在最新那叠文件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程语嫣,遗传概率99.7%,发病倒计时:约23天"。
咸腥液体突然涌上喉头,程语嫣跪倒在地。吐出的血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就像母亲临终前咳在她白裙上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