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洗白了医疗站的帆布帐篷。
周念用镊子夹出伤员眼里的煤渣时,帐篷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比平时慢了两拍,左脚落地时带着黏腻的水声。
战天翔倚在门框上,半边军装被血浸成黑紫色。
他扔过来个铁皮盒,盒盖上的红五星磕掉了一角。
周念打开时,一支英雄钢笔滚落在纱布堆里,笔帽刻着"奖给优秀教师周念"——这是原主父亲出事前最后的纪念物。
"主矿道西侧。"他任她解开染血的绷带,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塌方时从岩缝里找到的。"
碘伏棉签在伤口上打了个转。
周念忽然想起重生前的导师说过,疼痛会让时间变慢。
此刻她清晰地看见药液渗入皮肉的轨迹,看见战天翔睫毛在油灯下的投影,甚至看见他喉结上那道她从未注意过的旧疤——像是被什么锐器抵着划过。
"当军嫂的彩头。"他突然开口,指腹擦过钢笔上斑驳的刻痕,"够不够?"
庆功宴的红烧肉用脸盆盛着,肥腻的油花上漂着几粒八角。
公社书记把搪瓷杯塞到周念手里,地瓜烧的辛辣冲得她眼眶发热。
战天翔突然起身,三枚军功章撞在桌沿,当啷一声镇住满场喧哗。
"周念同志。"他军靴并拢的声响惊飞梁上麻雀,"组织表彰。"
红绸布揭开时,满屋响起抽气声。
海鸥DF-1型相机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这是县百货大楼橱窗里的镇店之宝。
周念的指尖碰到镜头盖时,战天翔忽然俯身,呼吸擦着她耳廓:"胶卷留给义诊。"
相机快门声里,她听见更轻的一句:"拍够三十张,给你换CT机。"
夜雨敲打暗房的铁皮屋顶。
周念在显影液里看见影像渐渐浮现——抱着婴儿的农妇、拄拐杖的老矿工,每张角落都有抹军绿色。
最清晰的那张里,战天翔正弯腰给哭闹的孩童系鞋带,枪套垂落的弧度温柔得像新月。
门轴吱呀轻响。战天翔带着雨水的潮气贴近,显影盘里的照片突然泛起涟漪。
他手指抚过她刚冲洗出来的影像,在某个角落停顿,那是他低头为她系鞋带的侧影,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少拍病人。"他呼吸拂过她耳后新结的痂,"多拍自己。"
"为什么?"周念转身时碰倒定影液,溅在他裤管上。
"先进材料……"战天翔的手突然箍住她腰肢,相纸从指间飘落,"缺主人公正面照。"
霜降那日,吉普车的引擎声惊散了卫生院门口的麻雀。
周念在院长室门口听见"罗布泊"三个字,怀里的病历本哗啦散了一地。
透过门缝,她看见战天翔的侧脸线条绷得比枪管还直。
"半年。"他出来时把调令折成纸飞机,从二楼窗口掷向操场。
学生们追着纸飞机疯跑,没人注意到机翼处用红笔描着心电图波形。
周念弯腰去捡飘落的病历,后颈突然被他掌心覆住。
这个姿势像在教新兵打靶,她能闻到他领口残留的硝烟味,混着昨夜给她涂冻疮膏的蛇油香气。
"止疼片带够。"他扣上军帽,阴影遮住泛红的耳尖,"回来教你射击。"
吉普车卷起的烟尘吞没了告别。
周念展开皱巴巴的调令,背面钢笔字力透纸背:"等我回来,把假怀孕变成真的。"
暗房里的海鸥相机突然自动过卷,咔嚓一声定格了天边朝霞。
最后一格胶卷上,是战天翔昨夜伏案写调令的背影,台灯照着他解开的领口,露出藏在里面的红绳,绳上拴着她丢的那枚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