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从破了的窗纸灌进来,吹得处方笺满地打转。
沈墨脱下藏青色中山装裹住周念,里头毛衣还带着体温。
他正要扶她去里间,帘子突然被掀开——李红梅挎着鸡蛋篮子站在门口,眼睛瞪得溜圆。
"哟,周医生这是……"李红梅的目光在沈墨光着的膀子和周念身上的男式外套间来回扫,"战参谋长才走几天啊……"
沈墨的耳根瞬间涨红:"她发烧了!"
"知道知道,"李红梅撇嘴笑,"发烧嘛,是该'发'一'发'。"她故意把字咬得暧昧,篮子里的鸡蛋随着笑声直晃悠。
周念想反驳,喉咙却像堵了团棉花。
她眼睁睁看着李红梅扭着腰走了,那件中山装突然重得像铁皮,压得她喘不过气。
当天傍晚,粮站老王来拿药时眼神躲闪;
第二天清晨,井台边洗衣服的妇女们见了她就噤声。
周念在卫生所给小孩打针时,听见门外飘进来半句:"……都让人看见搂一块儿了……"
沈墨第三天没来上班,托人捎来张字条说犯了痔疮。
周念知道,这个最讲究体面的男人是怕给她添麻烦。
她对着字条发呆,药棉在碘酒瓶里浸了又浸。
谣言传到第十天,周念去供销社买盐,正碰上李红梅在柜台里嗑瓜子。见她进来,李红梅突然提高嗓门:"有些人啊,男人前脚走,后脚就……"话没说完,周念把搪瓷缸重重砸在玻璃柜台上。
"我男人是战天翔。"周念声音很轻,柜台玻璃却在共振,"你要不要看看他留给我的手枪?"
李红梅的瓜子卡在喉咙里。
她当然知道战参谋长临走去武装部给妻子办了持枪证——全镇独一份。
李红梅的瓜子壳还粘在嘴角,周念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搪瓷缸从她手里滑落,在水泥地上哐当哐当滚出老远。
她最后的意识,是看见自己呕吐物溅在李红梅新做的千层底布鞋上。
"不是我!真不是我!"李红梅的尖叫刺破供销社的屋顶,"她自己倒的!"
县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里,周念听见老院长洪钟般的声音:"妊娠两个月,营养不良伴过度劳累。"
听诊器金属头贴在她腹部时,冰得她一哆嗦——那里正孕育着战天翔离开前夜播下的生命。
消息比青霉素过敏反应传得还快。
周念输完葡萄糖回家时,巷子口纳鞋底的婆娘们正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战参谋长走了统共五十三天......"
第二天清晨,卫生所门口积了层碎煤渣——这是镇上最恶毒的诅咒,咒人"踩霉运"。
沈墨抄着扫帚出来清理,扫着扫着突然把扫把杆砸在墙上:"愚昧!愚昧!"竹竿裂开的声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沈大夫这是要造反啊?"粮库会计阴阳怪气地笑,"莫不是戳了心窝子?"
沈墨的白大褂在风中鼓成帆。
这个总爱把"君子慎独"挂嘴边的男人,竟当众掀翻了药架:"你们这些——"玻璃瓶炸裂声中,他额头暴起青筋,"——该打盘尼西林的是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