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山灵米仓的木门吱呀推开时,苏妄言先闻到了一股子潮气。墙角堆着的陶罐生着青霉,管事刘嬷嬷正用骨签戳开一袋灵米,白蒙蒙的粉灰扑得她脸上的胭脂都花了。
“上个月缺了三斗米,你们当灵田是长在苍澜老祖的牙缝里?”刘嬷嬷甩着帕子,腕上的青蚨荷包跟着晃,“按例该扣半块灵石,念在你们伺候内门辛苦,一人少发两把——”
底下杂役们敢怒不敢言,苏妄言缩在最后面,看刘嬷嬷指尖在布袋上掐出的褶皱。她数过,吴师姐上个月领的灵米是五斗,到杂役手里却只剩四斗三升,多出的七升米,正藏在管事脚边那口刻着“陈”字的旧缸里。
“苏妄言,磨磨蹭蹭的等死呢?”刘嬷嬷的骨签突然甩过来,擦着她鬓角划过,“你娘当年偷灵稻的账还没清,再敢装傻,本嬷嬷送你去喂玄水兽!”
提到“娘”字,苏妄言指尖微微发颤。她低头盯着对方荷包上绣的青蚨——两只相缠的青蚨虫,翅膀纹路和洗剑池底的玉简残页一模一样。这是苍澜域管家用的“青蚨血契”,能追踪每粒灵米的去向,却没人知道,母蚨血滴在灵米上,公蚨会朝着相反方向飞。
“嬷嬷赎罪。”她捧起分得的布袋,故意让指尖划过刘嬷嬷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捏算盘算账磨出来的,和华姑房里的账房先生一模一样。看来前山后山的灵米克扣,早就串成了一条线。
灵米仓的光线很暗,苏妄言走到门槛时,袖口突然被人拽了拽。穿灰布衫的小杂役阿青往她手里塞了颗石子,压低声音:“东角第三根柱子,有去年的陈米。”
她捏着石子道谢,眼角余光却瞥见阿青腰间系着半片鲛绡——是上个月她在洗剑池故意“失手”掉落的。这丫头倒是聪明,知道用鲛绡收集灵气,却不知道鲛绡遇水会显形,刚才刘嬷嬷看她的眼神,分明多了三分留意。
仓外的日头晒得人发昏,苏妄言绕到柴房后面,蹲在废弃的磨盘边。布袋里的灵米混着不少稗子,她捏起几粒放在掌心,用指甲掐出裂痕——果然,米芯里藏着极细的银丝,是用“引露草”汁液泡过的。
引露草能引灵气入体,却也能让灵虫追踪。苏妄言勾着唇角,把带银丝的米挑出来,埋进磨盘下的土缝里。去年冬天她在这里埋过半片《诡道百算》残页,此刻银丝渗进土里,残页上的墨迹竟慢慢晕开,显出“青蚨逆飞”四个字。
柴房的木门突然响了,苏妄言赶紧把普通灵米倒进陶罐,指尖却不小心蹭到磨盘上的青苔。那是她用了半个月,混着自己的血养出来的“辨真苔”,此刻遇着带灵气的银丝,竟泛出淡淡的金纹——和母亲玉佩背面的云纹一模一样。
“小贱人躲这儿偷懒!”刘嬷嬷的骂声从拐角传来,苏妄言赶紧把陶罐抱在怀里,低头往杂役房走。路过前山小径时,她看见吴师姐正和一个穿鹅黄衫子的女修说话,腰间的玉简穗子换了新的,银珠上刻着极小的“华”字。
华姑,外门管灵矿的那位。苏妄言攥紧陶罐,指甲掐进掌心。她记得三天前在洗剑池,吴师姐的玉简穗子还没有这银珠,显然是刚从华姑那里得了好处。而华姑的青蚨荷包,和刘嬷嬷的纹路分毫不差。
杂役房的木床吱呀作响,苏妄言掀开草席,露出底下挖的浅坑。她把挑出来的灵米埋进去,又撒了把从洗剑池带来的青苔——这样即便刘嬷嬷用青蚨追踪,也只会找到磨盘下的假线索。
窗外传来阿青的惊叫,说是晾在院子里的鲛绡不见了。苏妄言摸着藏在衣领里的玉佩,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妄言,青蚨逆飞时,就是咱们苏家翻账的日子。”
原来青蚨血契的妙处,不在于追踪,而在于逆算。当母蚨血滴在克扣的灵米上,公蚨就会带着账本往相反方向飞——而刘嬷嬷和华姑的荷包上,母蚨翅膀画反了。
她吹灭油灯,黑暗中听见墙角传来极细的虫鸣。是青蚨在振翅,从刘嬷嬷的荷包里飞出来,朝着杂役房的反方向,也就是华姑的账房去了。
该去后山水井边“偶遇”华姑的灵蝶了。苏妄言蜷在草席上,指尖划过掌心的血痕——被刘嬷嬷用骨签划破的地方,此刻正渗出极淡的金光,像极了洗剑池底玉简残页上,慢慢显形的第三个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