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微微一颤,仿佛蜻蜓点水般轻轻触岸。黛玉猛地站起身来,罗裙扫过青瓷脚踏,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宝姐姐快看——”她将指尖抵在雕花窗棂上,琉璃映出她眼底闪烁的波光。
宝钗闻声回头,正巧看到一束斜阳穿过黛玉鬓边散乱的发丝,把耳垂上的翡翠坠子照得晶莹剔透。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起身,绣鞋踩上了黛玉方才坐过的蒲团,余温尚存。
“当真是……”宝钗的话音悬在唇边,远处粉墙黛瓦隐没在暮霭中,石拱桥下舟子撑着长篙,搅碎了一河金粉。岸边垂柳轻蘸水面,涟漪圈圈荡开,恰似黛玉袖口绣的缠枝纹。
黛玉已经撩起湘妃竹帘探出身去,风灌得她杏色披帛猎猎作响。宝钗忙伸手环住她的腰肢,“仔细跌下去。”话音未落,却见黛玉回眸一笑,眼角那颗泪痣在夕照里显得格外艳丽。
“宝姐姐方才说什么养人的话,”黛玉用指尖绕着帘上的流苏,“莫不是跟宝玉学的油腔滑调?”
宝钗凝视她衣领间若隐若现的一截雪颈,忽然想起那年蘅芜苑尝过的冰镇蜜梨。她松开手,将黛玉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江南水土若是不养人,怎么养得出……”手指不经意擦过耳垂,“会咬人的小蛟珠?”
“你!”黛玉耳尖瞬间红透,扭身就要回舱,却被宝钗攥住手腕。
“好妹妹,我错了。”宝钗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路上买的松子糖,赔罪可好?”
糖纸在风里沙沙作响,黛玉瞟了一眼那蜜色糖块,忽然飞快地拈起一块,指尖在宝钗掌心一触即离。“甜腻死了。”她嘴里含混地说着,却见宝钗就着她咬过的痕迹也含了一块。
画舫终于泊稳,跳板“吱呀”一声搭上岸边青石。紫鹃抱着妆花缎包袱站在柳荫下,看见她们出来,忙上前虚扶。宝钗却先一步跨到岸上,反手向黛玉伸出——那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映着天光,比平日更翠几分。
黛玉扶着她的手缓步而下,绣鞋踏上潮湿的青苔时,裙裾扫过宝钗的杏红马面裙,两种颜色绞在一起,像极了岸边交错的水荇。
“姑娘当心台阶。”紫鹃要来换手,却被雪雁悄悄拉住。小丫头眨着眼,把个缠枝莲荷包塞进紫鹃手里,里头装着新摘的茉莉——是方才靠岸时,宝钗让她去采的。
贾琏在不远处清点箱笼,腰间玉佩叮咚作响。侧首时,正见宝钗为黛玉拂去肩头落花,两人站在一树垂丝海棠下,花瓣纷扬如雪。兴儿顺着主子目光看去,刚要开口,忽被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砸中胸口。
“去雇顶软轿。”贾琏望着巷口飘起的酒旗,“要青绸帷子的。”
风忽然转了向,送来一阵叮咚琵琶声。宝钗循声望去,见远处画舫上珠帘半卷,有个抱琵琶的身影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去握黛玉的手,却抓了个空——那人已走到前头石桥上,正俯身看桥下卖菱角的小船,月白裙角垂在青石边,像一幅水墨画里晕开的留白。
“林妹妹等我。”宝钗追上去时,嗅到风里混着荷香与酒气的味道。她忽然希望这桥再长些,长得走不到对岸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