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妹妹忒较真了。”贾琏笑着搭上薛蟠肩膀,鎏金扇骨在他青衫上敲出轻响,“但凡胸有点墨的,谁不爱这文人打扮?是吧,薛兄?”
薛蟠如蒙大赦般点头,方巾飘带扫过贾琏手背,倒显出几分可怜巴巴的殷勤。他正欲去接紫鹃手中的湘竹书箱,却被贾琏一把拽到柳荫深处。
“听说扬州有……”贾琏刚压低声音,薛蟠却像被火燎了似的跳开,连连摆手:“琏二爷慎言!”随后慌不择路地冲向莺儿那边,夺过包袱就跑,青衫下摆绊在石阶上,险些摔作个滚地葫芦。
贾琏怔在原地,扇子“啪”地打在手心,“怪哉!不过问他哪处酒肆风雅,倒像我要害他似的。”他摇摇头,对着兴儿,鎏金扇骨往远处青楼酒旗一指,“横竖林老爷总要见的,见过后咱们自去……”
话音未落,十步开外的薛蟠突然踉跄了一下,活似听见什么骇人之事。此刻他正将黛玉的书箱死死抱在胸前,宛如护着盾牌——那箱子上刻的字硌得他生疼,让他想起三月前那顿戒尺。
那时他刚到扬州,见林府清冷,特地从瘦马巷重金聘了位清倌人。谁知林如海见也不见,将清倌人送走了,回来后当即唤人,将他按在书房条凳上。戒尺落在掌心时,他才明白这位姑父当年做巡盐御史的威仪绝非虚设。
“顽铁需猛火。”林如海的声音混着戒尺破风声传来,“你母亲既将你托付于我……”最后一记打得他眼泪汪汪,“……便需知道,薛家将来是要你撑门立户的。”
如今提起“瘦马”二字,掌心仍隐隐作痛。薛蟠偷瞄一眼马车方向——宝钗正扶着黛玉上车,杏色披帛被风吹起,恍惚间像是母亲当年送他出远门时的衣角。他忽然将怀中包袱搂得更紧些,转身大步流星走向林府马车,把牵马的小厮吓了一跳。
宝钗在车窗边望见兄长背影。暮色中那袭青衫虽仍显笨拙,却已有了几分挺拔模样。她指尖轻轻划过帘上流苏,对黛玉莞尔一笑,“哥哥袖口沾的墨,倒比从前摔的砚台雅致多了。”
马车辘辘驶过青石巷,惊起几羽栖鸽。薛蟠骑在马上频频回首,生怕贾琏又扯他去什么烟花地界。直到望见林府门前那对熟悉的石鼓,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次,总该能得句夸了吧?
车帘卷起时,一缕夕照斜斜探入轿厢。黛玉纤指轻点窗外,鎏金步摇随着她倾身的动作微微晃动,在宝钗衣袂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宝姐姐,快瞧那家桂香斋,”她声音里带着蜜糖般的雀跃,“他家的茯苓糕要蒸七分时辰,比别处多一分火候,入口便化。”宝钗顺着她指尖望去,见那青布招子上绣着一朵将开未开的金桂,倒是应景。
转过街角,黛玉又指着一间银楼,“之前他家新出的累丝工艺……”话未说完,车轮碾过一块石子,她身子一歪,被宝钗及时扶住手腕。两人腕上的镯子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为这番讲解添了个完美的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