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着B3排练室的玻璃窗,雨滴在窗棂上跳跃成不规则的音符。林昕站在钢琴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母亲留下的银月剧院徽章。徽章边缘已经有些氧化,在排练室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
"所以,我们真的要组队?"苏玉泽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抱着那把断了一根弦的吉他,整个人几乎要陷进道具箱的阴影里。湿漉漉的刘海贴在前额,衬得他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
吴晓萱猛地拍响定音鼓,鼓面震颤的余音在室内回荡:"当然!银月剧院选拔赛新增了团体项目,获胜者可以直接进入年度音乐剧主演候选名单。"她灵活地转着鼓槌,马尾辫随着动作左右摆动,"你们难道不想站在那个舞台上吗?"
林昕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沈亦。男生正背对着所有人调试钢琴,黑色衬衫下肩胛骨的轮廓若隐若现。他修长的手指重重按下中央C键,钢琴发出沉闷的嗡鸣。
"音准偏差0.3赫兹。"沈亦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如果连乐器都不在状态,人声更不可能达到标准。"
吴晓萱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沈大少爷,我们是要组乐队,不是组建交响乐团。"她突然跳到钢琴凳上,居高临下地指着沈亦,"除非——你根本不懂即兴合奏?"
排练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林昕看见沈亦的后背明显僵直了一瞬,他锁骨处的烫伤在灯光下呈现出暗红色,形状确实像一个扭曲的高音谱号。
"《悲惨世界》街垒场景,Epilogue部分。"沈亦突然开口,手指在琴键上滑出一串琶音,"女高音、女中音、男高音三重唱,吉他改编和弦伴奏。"他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证明你们值得我花时间。"
林昕的呼吸一滞。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唱段,那段手写乐谱就藏在她书包最里层的夹袋中,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我负责珂赛特部分。"林昕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坚定。她放下书包,取出那本泛黄的《声乐练习曲集》,翻到做了标记的那页。纸张翻动间,一张照片飘落在地——年轻的林母站在银月剧院的舞台上,聚光灯将她的身影镀成金色。
沈亦弯腰捡起照片,指尖在烧焦的边角停留了一秒。当他抬头时,林昕惊讶地发现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
"开始吧。"沈亦将照片轻轻放回乐谱上,转身面对钢琴。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像蓄势待发的夜莺。
苏玉泽轻轻拨动吉他弦,补全了缺失的E弦后,音色意外地温暖饱满。他清了清嗓子,哼唱起马吕斯的旋律线,声音如同穿过雾霭的阳光,清澈中带着一丝忧郁。
吴晓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林昕身旁,她挽起林昕的手臂,女中音声部稳稳地托住林昕的高音。两个女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宛如月光与星辉的共舞。
当三重唱进行到"To love another person is to see the face of God"时,沈亦的钢琴声突然加入。他的演奏精准得近乎冷酷,每个音符都像经过精密计算,却在最高潮处泄露出细微的颤音。林昕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随着激烈的演奏又渗出血珠,在黑白琴键上留下几个暗红色的斑点。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未散,排练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裹着雨丝卷入室内,一个穿着银月剧院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胸牌上写着"技术总监 周明"。
"谁允许你们使用这个排练室的?"男人的目光扫过四人,在看到林昕时明显停顿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林昕手中的乐谱上,瞳孔骤然收缩:"那张乐谱...是张老师的《夜莺之歌》?"
林昕下意识将乐谱护在胸前。母亲生前是银月剧院最年轻的首席女高音,所有人都称她为"张老师"。她感到沈亦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侧,男生身上淡淡的松木香盖过了雨水的潮湿气息。
"周总监,"吴晓萱突然蹦到前面,笑容灿烂得能驱散阴雨,"我们报名了选拔赛团体项目,正在排练呢!您要不要听听看?"
周明的表情微妙地变化着,最终定格在一种复杂的温和上:"张老师的女儿和吴老师的女儿啊..."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B3的隔音效果不好。用A1排练室吧,那里有架斯坦威。"
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沈亦稳稳接住。金属表面刻着银月剧院的标志,与林昕书包上的徽章一模一样。
"谢谢周叔叔!"吴晓萱欢呼着去拿背包,不小心碰倒了立在墙边的谱架。一堆泛黄的乐谱散落出来,最上面那张写着《Phantom Rhapsody》,作曲者署名被墨水涂得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一个"沈"字。
沈亦的动作比所有人快一步,他迅速收起那张乐谱塞进内袋。但林昕还是看到了谱面上那些疯狂的红笔批注,以及右下角一个奇怪的印记——像是被烧焦的钢琴键形状。
雨势渐小,四人转战A1排练室。这间排练室位于剧院旧馆顶层,圆形穹顶上绘着星空图案,一架三角钢琴静静立在中央,在暮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哇哦!"吴晓萱扑向那架斯坦威,手指在琴键上方虚弹,"这架钢琴据说有百年历史了,是银月剧院的镇院之宝!"
苏玉泽轻轻抚过琴身,指尖在侧面的烧焦痕迹上停留:"这里...好像被火烧过?"
林昕的心猛地一跳。十年前那场大火吞噬了银月剧院的旧舞台,也带走了正在排练的母亲。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火灾当天她也在现场——躲在后台的衣箱里,透过缝隙看见母亲被坠落的灯架砸中前,将一个哭喊的男孩推出了火场。
沈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扶住钢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当他抬头时,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开始排练吧。"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四人花了半小时确定曲目——改编版的《歌剧魅影》选段。吴晓萱负责编排舞台动作,苏玉泽改编吉他谱,林昕和沈则负责主旋律与和声。当暮色完全笼罩城市时,排练终于步入正轨。
"停!"沈亦第十三次打断排练,"林昕,你的转音太生硬。想象你是一根羽毛,不是石头。"他走到林昕身后,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腹部,"呼吸,不是用喉咙,是用这里。"
林昕僵在原地。男生的手掌隔着校服传来灼热的温度,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奇怪的是,这种近乎冒犯的指导方式却让她奇异地放松下来。
"再来。"沈亦退回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这一次,当林昕唱到"Night time sharpens, heightens each sensation"时,声音如同丝绸般滑过夜色。苏玉泽的吉他适时加入,改编后的和弦为古典旋律增添了一丝现代感。吴晓萱的和声像月光般包裹着主旋律,而沈亦的钢琴——那架历经沧桑的斯坦威——终于发出了它应有的声音,浑厚、深沉,又带着隐秘的伤痛。
音乐进行到一半,林昕突然发现沈亦的演奏与母亲手稿上的《夜莺之歌》惊人地相似。更诡异的是,当她即兴加入一段《夜莺之歌》的旋律时,沈亦竟然无缝衔接上了伴奏,仿佛早已熟记于心。
排练结束时已近午夜。四人精疲力尽却莫名兴奋,像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吴晓萱提议为组合取名,在否决了"月光四重奏""幽灵乐队"等十几个选项后,苏玉泽轻声说:
"咏叹调组怎么样?显然我们都很喜欢咏叹调。"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穿过穹顶的星空图案,在钢琴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昕看见沈亦的手指在听到"咏叹调"三字时轻微颤抖了一下,他锁骨处的烫伤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光泽,像是一个活物在呼吸。
"咏叹调组。"吴晓萱重复道,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打,"完美!我已经注册好社交媒体账号了。"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新建的主页,头像是四人今晚的剪影。
林昕望向窗外。银月剧院的尖顶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那里曾是母亲绽放光芒的地方,也是吞噬她的火场。而现在,四个伤痕累累的年轻人意外聚在了一起,像四件破损的乐器,却在合奏时发出了意想不到的和声。
沈亦默默整理着乐谱,将那张《Phantom Rhapsody》藏进最里层。当他以为没人注意时,用手指轻轻触碰钢琴侧面的焦痕,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个旧伤口。
苏玉泽的吉他安静地躺在角落,断掉的琴弦不知何时已经接好。他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哼唱着一段无人听过的旋律。
吴晓萱突然跳到钢琴凳上,高举手机:"夜莺乐队第一次排练——成功!"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室里回荡,惊飞了窗外树梢上的一只夜莺。
月光下,四个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却又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未完成的乐章中,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