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伪装的感觉，像是走在摇摇晃晃的吊桥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迷雾。
每一次打开“涂鸦空间”，看到那个熟悉的灰色头像亮起，林墨的心跳都会漏掉半拍。
累。
真的好累。
精神上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不止一次地想，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几乎要敲下那行字。
“檀老师，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就这么简单，直截了当。
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结束这场荒谬又令人心力交瘁的扮演游戏。
但每一次，指尖传来的只有冰冷的触感，和心脏骤然收缩的恐慌。
发送键，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的开关。
按下它，会发生什么？
也许能换来一瞬间的轻松，卸下伪装的重担。
也许能满足那份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好奇心，看看面具下的真实反应。
也许，他们可以更坦诚地交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坦诚？
跟一个处心积虑用马甲指导你、还顺便给你打钱的顶流偶像坦诚？
林墨，你是不是画画画傻了？
更大的可能性是——
那个灰色的头像，会瞬间熄灭，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的联系人列表里。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檀健次，或者说JC，会干脆利落地切断所有联系。
她想象过无数次那个场景。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尴尬的辩解，只有一片死寂。
那种被彻底隔绝、被完全抛弃的冷漠，仅仅是想象，就让她指尖发凉。
以JC表现出的那种杀伐果断、不留余地的性格，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这个结果，她承受不起。
视线扫过书桌角落里那几包廉价的泡面。
JC的打赏，是她目前唯一稳定，并且数额可观的经济来源。
是她能暂时不用为下个月房租发愁、能安心买几支新颜料的底气。
戳穿真相？
那无异于亲手砍断自己的生命线。
在生存的巨大压力面前，那点好奇心和所谓的“坦诚”，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而且，抛开这一切现实因素……
林墨看着自己“涂鸦空间”主页上，那些打着JC水印的修改稿，和自己一点点进步的练习图。
这份指导，是真实存在的。
这份帮助，是实实在在的。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这份匿名的善意，这份奇特的连接，本身就带着一种古怪的珍贵感。
她不想亲手毁掉它。
可是，秘密憋在心里，真的太难受了。
像是一颗不断膨胀的气球，随时都要爆炸。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不能言说的情绪挤压到内伤。
好想找个人说说啊。
哪怕只是抱怨几句这离谱的遭遇。
但她不能。
跟谁说？
告诉最好的朋友？
“喂，我跟你说个事，顶流明星檀健次正披着马甲在网上教我画画，还给我打钱，但我假装不知道。”
朋友大概会以为她疯了，或者在写小说。
这秘密太过惊悚，太过离奇，她不敢冒险。
夜深人静。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映在她空洞的眼底。
电脑屏幕上，JC的灰色头像安静地待着。
林墨撑着下巴，对着那个头像发呆。
脑子里，两个小人又开始打架。
一个小人挥着拳头：“冲！问他！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另一个小人瑟瑟发抖：“怂！保命要紧！苟住！大佬的金大腿不能丢！”
她偶尔也会不受控制地冒出一点点粉红色的幻想。
万一……
万一戳穿之后，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她……挺有趣的？
然后呢？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顶流大明星和社恐小画手？
这比她画的那些小漫画还要离谱。
差距太大了，大到连幻想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出去。
极度的纠结和憋闷，让她萌生了一个近乎荒唐的想法。
要不……
去网上匿名发个帖子问问？
找个树洞，或者是什么情感八卦论坛。
把自己的情况稍微改头换面一下，看看那些素不相识的沙雕网友们，会给出什么千奇百怪的建议？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但笑着笑着，又觉得有点心酸。
她居然被逼到要去网上向陌生人求助了。
最终，键盘上的手指还是挪开了。
帖子终究没有发出去。
林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郁结都吐出来。
暂时，还是维持现状吧。
不能戳穿。
至少现在不能。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伪装太累了，而且主动权完全不在自己手里。
她需要改变。
她需要变得更强。
强到即使没有JC的资助，也能靠自己的画笔活下去。
强到有一天，或许，能够以一种更平等的姿态，来面对这个隐藏在网络ID背后的秘密。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绘画软件的界面上。
空白的画布，像是一个等待被填满的未来。
如何更有效地利用JC的指导？
如何更快地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那些混乱的思绪被暂时强压下去，专注力一点点回拢到笔尖。
透视，结构，光影……
一笔，一画。
台灯的光线柔和地洒下，将她伏案的、小小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墙壁上。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
最终，林墨还是没能忍住。
她注册了一个全新的小号。
头像灰扑扑的，ID也是一串无意义的字母组合。
像是此刻她忐忑的心情，同样混沌，找不到出口。
选论坛的时候，她特意避开了那些情感倾诉类版块。
那里太矫情，太脆弱，不适合她这种只想找乐子的心态。
最后选了一个用户活跃度高，氛围相对轻松的网络论坛。
里面的匿名版块鱼龙混杂，什么帖子都有，沙雕网友遍地走。
最适合浑水摸鱼。
新建帖子。
标题她斟酌了很久，力求抓人眼球，又不能显得太drama。
“【树洞求助】发现一直带我画画还打钱的神秘大佬，好像是圈内一个很有名的明星，我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发布。
林墨的心脏砰砰直跳，像是等待审判。
手机握在手里，掌心微微出汗。
她刷新了几次页面。
空空荡荡。
连个看客都没有。
林墨泄气地叹了口气。
也是。
谁会在意一个陌生人的碎碎念。
又刷新。
终于，出现了一条回复。
“前排吃瓜。”
林墨的心跳加速了一点点。
像是沙漠中看到了一点绿洲。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回复也来了。
“编故事？”
“无图无真相。”
“楼主是想火想疯了吧？”
评论区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情。
反而带着一丝丝嘲讽和不信任。
林墨抿了抿嘴唇，有点失望。
是她太天真了。
网络树洞，果然不能当真。
她正要关掉页面。
又一条回复跳了出来。
“细说，神秘大佬怎么带你画画的？”
“打钱？打多少？细说！”
“明星？哪个明星？不说名字，给点提示也行啊！”
林墨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可是，万一被人当成神经病怎么办？
或者，万一被人扒出真实身份怎么办？
不行，不能透露太多。
她飞快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模糊化处理。
“就……网上教画画，很专业那种，人很好。”
“钱的话，就……够我交房租吧。”
“明星……家喻户晓的那种，不能再说了，怕被认出来。”
点击回复。
发送。
评论区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画风开始突变。
“卧槽？房租都包了？姐妹你这是什么神仙大佬！”
“家喻户晓？那得是顶流了吧！”
“姐妹！你这是拿了女主剧本啊！快！让他带你出道！”
“还画什么画！直接进娱乐圈当明星夫人啊！”
“前面的姐妹格局小了！是当明星！让他给你砸资源！C位出道！”
林墨看着这些离谱的回复，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还叫什么大佬？叫爸爸！让他给你买画材，买数位板，买工作室！”
“快去认亲啊！说不定他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富豪亲戚！”
“姐妹你清醒一点！这泼天的富贵轮到你了！赶紧让他给你介绍业内资源啊！”
“让他工作室签了你！给他画专辑封面！演唱会海报！”
“快让他给你买热搜！最有前途新人画手#安排上！”
“楼上都是魔鬼吗哈哈哈哈！”
“不过有一说一，白嫖大佬资源不香吗？不用白不用啊！”
“小心点，别是骗子，先让你尝到甜头，后面图谋不轨。”
“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细思极恐。”
“警惕新型PUA！姐妹擦亮眼睛！”
“PUA个屁！顶流明星能PUA她一个小画手？想太多。”
“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剧情！年上顶流 X 养成系小画手？我先磕为敬！”
“快进到线下见面、掉马、酱酱酿酿！”
“磕CP的姐妹冷静一点！重点难道不是白嫖资源吗！”
“对啊！资源！资源才是王道！”
林墨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沙雕回复，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这些网友的脑洞，真是一个比一个大。
什么认亲，什么出道，什么明星夫人，都太离谱了。
完全不切实际。
但是……
“利用资源”这个说法，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是啊。
JC之所以能成为“大佬”，不仅仅是因为他画技高超，有钱任性。
更是因为，他站在那个她遥不可及的金字塔顶端，拥有着她无法想象的行业视野和人脉资源。
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如果……
她可以不只是被动地接受JC的指导和资助。
而是主动地，去利用这份“资源”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无法抑制。
林墨的心跳再次加速。
这一次，不是忐忑，而是兴奋。
一种蠢蠢欲动的，想要打破现状的渴望。
她关掉论坛帖子，深吸一口气。
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指尖落在数位板上。
笔尖轻触。
空白的画布上，缓缓勾勒出第一根线条。
这一次，她画的不再是练习，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一个，想要变得更强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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