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窗外的世界彻底吞噬。
林墨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又疲惫的脸。
距离明天下午三点，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钝刀子割肉，缓慢而痛苦。
她无法想象自己走进檀健次办公室的场景。
更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在他审视的目光下，解释那些可能处处都透着“JC”影子的设计。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带着沉闷的撞击声，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不行，不能这样。
她需要帮助。
哪怕只是几句指导，一点点虚无缥缈的信心也好。
指尖几乎是凭借本能，点开了那个熟悉的灰色兔子头像。
是JC。
她唯一的，也是此刻最危险的求助对象。
深呼吸，再深呼吸。
林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斟酌着用词。
绝对不能暴露是檀健次。
她开始打字，每一个字母都敲得异常艰难。
「JC大大，晚上好，冒昧打扰您了。」
她停顿了一下，思考着如何描述这个棘手的委托。
「是这样的，我最近接了一个私单，匿名甲方的。」
这个设定应该足够安全。
「对方要求很高，想做一套概念插画，要能体现‘委托人的个人品味’。」
「但给的信息非常模糊，几乎没什么具体要求。」
她将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小心翼翼地隐藏了关键信息。
「JC大大，这种情况下，信息很少，我该怎么把握委托人的真实需求呢？我总觉得画不出对方想要的感觉。」
信息发送出去，林墨盯着屏幕，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终于，“叮咚”一声轻响。
JC回复了。
林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屏幕上出现的内容，却让她始料未及。
没有预想中的技术分析，没有风格建议，甚至没有安慰。
只有一句反问。
「你对这位‘匿名甲方’，有什么感觉或者印象吗？」
林墨彻底愣住了。
感觉？
印象？
她对“匿名甲方”……檀健次的感觉和印象？
那简直是一团乱麻！
是舞台上光芒万丈、遥不可及的偶像。
是工作室里一丝不苟、气场强大的老板。
是网络世界里，那个耐心指导她画画，偶尔还会恶趣味地逗弄她，以观察她反应为乐的JC……
这些身份和形象在她脑海里疯狂交织、碰撞，撕扯出无数矛盾的碎片。
她该怎么回答？
哪个印象才是“正确”的？
或者说，哪个印象是JC……不，是檀健次，想要听到的？
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无法落下。
许久，她才艰难地敲下一行字，尽量选择中性、客观，甚至有些模糊的词语。
「感觉…他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品味独特，可能有点…外冷内热？的人？」
发送。
等待回复的过程，比刚才更加煎熬。
很快，新的消息弹出。
林墨仿佛能透过冰冷的文字，看到屏幕那端，JC脸上可能带着的一丝轻笑。
至少她是这么脑补的。
然后，她看到了那句让她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
「那就够了。」
「别想太多，就按你理解的去画。」
按她理解的去画？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她那片混乱的思绪湖泊，激起层层涟漪。
JC……檀健次……是这个意思吗？
他想通过这个委托，看看她对他的真实理解程度？
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对他的理解就是——他是我网线那头的爹粉兼现实老板啊！】
【这怎么画出来？！】
【画他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还是画他在办公室里皱着眉审阅文件的样子？】
【总不能画一个兔子头像坐在电脑前，一边指导我画画，一边偷着乐吧？！】
内心疯狂刷屏的弹幕几乎让她崩溃。
这简直是道送命题！
然而，在极度的困惑和恐慌之中，JC那句“按你理解的去画”，又似乎隐隐点亮了另一条路径。
一条她从未想过，也极度危险的路径。
也许……她不需要去猜测那个所谓的“标准答案”。
也许……她应该尝试着，把自己感受到的那个复杂的、矛盾的、既是檀健次又是JC的形象，融入到画稿之中？
这个念头让她指尖发凉，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但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夹杂着恐惧的兴奋感，也悄然滋生。
将她对他的全部理解，那些崇拜、敬畏、感激、甚至还有被捉弄时的那点微小怨念……都画出来？
这太疯狂了。
也太刺激了。
夜更深了。
林墨看着空白的画板，脑子里依旧一片混乱。
一夜辗转。
窗外的天色由墨染过渡到鱼肚白，最后被晨曦彻底染亮。
林墨顶着淡淡的黑眼圈，重新打开了昨晚的草图。
JC那句“按你理解的去画”，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
混乱过后，是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不再试图去解码那些模糊的文字需求。
那些关于风格、关于定位的描述，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需求文档，而是碎片化的记忆。
是JC在聊天框里，用兔子头像发来的精准到像素点的修改意见，严谨得不像个“甲方爸爸”。
是偶尔他打出的一句冷幽默，带着屏幕那端难以捉摸的笑意。
也是檀健次。
是在工作室里，男人低头审阅文件时，侧脸线条的专注与紧绷。
是偶尔泄露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隐藏在强大的气场之下。
是面对网络上那些真假难辨的议论时，他波澜不惊的冷静，仿佛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这些画面，这些感受，杂乱无章，却又无比真实。
【这才是‘我理解的’他吧？】
【一个活生生的，矛盾的，无法被简单定义的……人。】
林墨睁开眼，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她拿起触控笔，不再犹豫。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线条随之流淌。
原本追求的纯粹奢华感被打破了。
极致的极简也被揉碎了。
她大胆地引入了冷暖色调的强烈对比。
一边是代表理性和距离感的冷灰色与深蓝色，如同他面对公众和工作时的冷静自持。
另一边却是隐藏在角落，或者通过特定光影透出的暖橘与暗红，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与坚持。
构图上，她营造出一种奇特的空间感。
主体区域是开放的，仿佛一个艺术展示空间，对应着他公众人物的身份。
但在这个开放空间里，又巧妙地嵌入了一个相对私密的角落。
也许是一扇视野独特的窗，也许是一个摆放着私人物品的书架，象征着他内心的保留地，那个不轻易示人的思考角落。
光影的处理更加细腻。
硬朗的线条勾勒出空间的结构感，如同他行事的果决。
柔和的弥散光晕则悄然融入，运用了之前海报设计中学到的技巧，但处理得更加内敛，暗示着某些不愿言说的柔软。
她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流逝。
直到手机闹钟响起，屏幕上显示着下午两点五十分。
心脏猛地一跳。
下午三点。
檀健次办公室。
林墨站在那扇厚重的门前，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进。”
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从门内传来。
林墨推开门，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运行声。
檀健次坐在办公桌后，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墨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避开他的视线，快步走到办公桌前。
“老板。”
声音有点发紧。
“坐。”
檀健次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林墨拉开椅子坐下，动作略显僵硬。
“开始吧。”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听不出任何不耐。
林墨定了定神，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点亮屏幕。
几张修改后的概念草图清晰地呈现出来。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檀健次，虽然眼神还是有些飘忽。
“老板，这是根据……嗯，那位匿名甲方的反馈，我重新调整后的概念草图。”
她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暴露JC身份的蛛丝马迹。
“我尝试着……不再局限于之前的描述，而是更多地从……一种直观感受出发。”
她开始解释自己的设计思路，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干涩。
“色彩上，我用了冷暖对比，是想体现一种……冷静和内在热情的并存感。”
她的目光落在平板屏幕上，指尖轻轻划过冷暖色块交接的区域。
“空间布局，我希望在开放的艺术展示感中，保留一个个人思考的角落，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她指着画面中那个被光影勾勒出的窗边小区域。
“还有这个细节……”
她放大了一个书架的局部，上面放着一本半开的书，书页被一缕模拟的夕阳光线照亮。
“这里……我理解为，可能代表着某种未被言说的坚持，或者……是一些私人的、珍视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偷偷抬眼，观察檀健次的反应。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目光专注地落在平板屏幕上。
当她的手指点到那本半开的书，当她解释那抹窗外的晚霞光影时，林墨清晰地看到，檀健次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那停顿极其短暂，快得像个错觉。
但紧接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难以名状。
惊讶？探究？还是……别的什么？
林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出来了？】
【不，不可能……吧？】
【我是画对了，还是画得太过了？】
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让她后面的解释都有些语无伦次。
终于，汇报结束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这几秒钟，对林墨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低着头，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后，她感觉到檀健次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有审视，有探究，有几分她看不懂的惊讶。
甚至，她恍惚间觉得，似乎还有一丝……被打动？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他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想法不错。”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细节可以再深化一下。”
“就按这个方向继续吧。”
虽然语气平淡，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克制。
但林墨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同时，一种更深的、带着奇异感觉的认知，悄然浮上心头。
她的画，好像真的……精准地触碰到了什么。
某个属于檀健次，也属于JC的，隐藏在层层外壳之下的，柔软的内核。
甚至，可能超出了他最初通过这个委托想要试探的边界。
檀健次靠在椅背上，看着林墨略显仓惶地收拾好平板电脑，低着头快步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
他脸上的平静才缓缓褪去，眼神重新落回刚才林墨展示的那张草图上。
目光聚焦在那本半开的书，以及那抹特定的晚霞光影。
他无声地看着，眼底的情绪翻涌，比刚才林墨捕捉到的那一瞬，要复杂得多。
这个林墨……
对他，或者说，对“JC”的了解，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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