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谎言

林秋盯着屏幕上的代码，网吧的霓虹灯牌在窗外明明灭灭。1999年的电脑机房充满汗味和泡面气息，二十台大屁股显示器映出少年们亢奋的脸——他们正在《红色警戒》的枪炮声里厮杀，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女孩正在编写中国最早的电商网站雏形。

"购物车功能完成了。"赵明把泡椒凤爪推到她面前，"你确定这玩意能卖钱？"

"现在叫网上商城，十年后人们会叫它新零售。"林秋咬开凤爪包装，辣味刺激着熬夜的神经。她没敢说这个粗糙的网页会在二十年后估值千亿，就像她没敢告诉赵明，此刻蜷缩在网吧储物间的母亲正在咯血。

手术刀留下的疤痕还在隐隐作痛，王淑芬却执意要帮女儿钉纽扣。出租屋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她突然说："你爸要娶新媳妇了。"

林秋手一抖，数据库代码误输成离婚协议书的编号——前世父亲确实在母亲去世半年后就续弦，但这次居然提前了整整五年。

"是厂里新来的会计，听说..."母亲顿了顿，"怀上了。"

螺丝刀从林秋指间滑落，撞在水泥地上发出脆响。她想起父亲上个月突然同意签离婚协议时的痛快，想起那个总在废品站附近转悠的卷发女人，胃里翻起阵阵恶心。

"今晚我去废品站值夜。"她抓起外套落荒而逃，没看见母亲将咳血的手帕偷偷塞进枕头。

老陈的狼狗在铁链尽头狂吠时，林秋终于看清阴影里的男人。那是父亲的新婚妻子带来的"表弟"，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金链，手里捏着她的网站设计图。

"小妹妹，跟我们王总合作不会亏待你。"男人喷着烟圈，"要不让你爹来谈？"

林秋突然笑了。她认得这个声音——前世催债打断弟弟肋骨的混混头子。身后的赵明正要抄起扳手，却被她按住："告诉王会计，她冒用公章挪用的公款，够判十年。"

男人脸色骤变。林秋打开手机播放键，废品站的监控清晰地录下王会计上周来销赃的过程——二十箱铜芯电缆正在画面中燃烧。

暴雨倾盆的夜，林秋在机房修改防火墙代码。母亲突然打来电话，背景音是瓷器碎裂的声响："秋儿，妈把你外婆的银镯子埋在..."通话戛然而止。

林秋冲进雨幕时，网站正遭遇第一次DDOS攻击。赵明在身后大喊："服务器要撑不住了！"她却想起前世母亲临终时，手腕上那道被典当行拒收的镯子压出的淤青。

出租屋的门虚掩着，父亲举着银镯子在王会计面前炫耀："纯苗银的，至少能换..."

"这是外婆的陪葬品！"林秋的声音让所有人僵住。王会计突然痛苦地弯下腰，血水顺着小腿流到瓷砖上——那个所谓的"遗腹子"，终究没能保住。

林秋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敲代码。赵明递来温热的豆浆："购物网站瘫痪前我们接到了天使投资。"

她盯着抢救室的红灯，突然问："你信人能重活一次吗？"玻璃窗映出她的身影，这次连轮廓都开始模糊。

凌晨三点，医生宣布王会计子宫摘除时，林秋的网站成交了第一单——老陈订购了二十吨废铜。而在城市另一端，林小宝正用偷来的身份证走进赌场，他手腕上的淤痕和母亲当年典当银镯子的位置分毫不差。

母亲搬进新家的那晚，林秋在床底发现染血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记载着1959年饥荒，外婆用银镯子换来的不是粮食，而是一本《妇女解放宣言》。最后一页夹着手术当天的缴费单，背面是母亲歪斜的字迹："秋儿，妈偷偷做了绝育，这是妈给自己判的无期徒刑。"

窗外飘起初雪，林秋的眼泪砸在键盘上。她终于明白，这场重生最大的谎言，是以为自己能拯救早就心死的母亲。屏幕突然蓝屏，代码如血瀑般倾泻——1999年的电脑，本不该出现2023年的病毒防护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