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机的轰鸣声惊飞了晒谷场的麻雀。顾明哲站在脱粒机投料口,棉纱手套被震得发麻。这本该是1978年才普及的工农-7型设备,此刻却提前出现在青龙沟的打谷场上。
“小顾同志负责计数!”赵满囤的胶鞋碾过散落的稻穗,故意把工分簿拍在生锈的齿轮箱上。顾明哲伸手去接时,瞥见对方裤管沾着暗红色铁锈——和军工洞窟里那些机械的氧化痕迹如出一辙。
午休时分,顾明哲蹲在柴油机散热片旁啃窝头。金属外壳上的日文铭牌被砂纸磨得发白,但“昭和三十四年”的字样仍在凹槽里若隐若现。他突然想起昨夜洞窟里的军工设备,这些本该销毁的战时机械,正在以农具的名义重生。
“会修吗?”陆烽的声音混着机油味飘过来。他今天换了件洗得发白的65式军装,领口露出半截红绳,末端系着枚弹壳。
顾明哲的指尖划过压力表颤抖的指针:“化油器堵塞,混合气浓度超标。”说完自己都愣住了。前世MBA课堂里学过的内燃机原理,竟在这个1975年的秋天脱口而出。
陆烽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沾着机油的手指在柴油机上敲出三长两短。当顾明哲下意识用钢笔回以两短三长时,男人眼里的冰层裂开一道缝:“今晚七点,晒谷场西侧。”
暮色吞没最后一捆稻秆时,顾明哲摸到了柴油机底部的焊接点。新鲜焊疤盖住原装编号,形状像条扭曲的蜈蚣。他突然被拽进阴影,陆烽的手掌带着枪茧捂住他半声惊呼。
“别动。”热气扫过耳廓,顾明哲看见王志刚鬼祟的身影从仓库闪出,怀里抱着用麻袋包裹的曲轴。月光照亮他衣襟上的油渍,正是柴油机缺失的关键部件。
蟋蟀声重新响起时,陆烽松开手,掌纹在顾明哲腕间印出半枚月牙:“他们在做局。”暗处递来一张皱巴巴的图纸,泛黄的扉页盖着“省第三机械厂革委会”的猩红印章。
顾明哲就着月光辨认零件图,前世操盘并购案时的记忆突然苏醒。这些被拆解的军工设备,正通过伪造的农具批文流向黑市。当他的手指停在利润预估栏时,陆烽突然开口:“三年前铁道兵截获的敌特电台,密码本里出现过相同编号。”
夜风卷起晒谷场的稻壳,顾明哲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那些洞窟里的正字,原是在计算罪恶滋生的速度。他借着图纸遮掩,在陆烽掌心写下“外汇”二字,对方瞳孔猛地收缩——这正是当年敌特活动的核心目标。
晨雾被出工的铜锣声震散时,柴油机突然发出垂死般的嘶吼。赵满囤踹向控制阀的瞬间,顾明哲看见压力表指针疯转着冲向红色区域。他扑向吓得瘫软的王志刚,前世健身房练出的肌肉记忆在此刻爆发。
“趴下!”陆烽的吼声与爆炸同时响起。顾明哲将王志刚按进水沟的刹那,燃烧的柴油像条火龙蹿过他们头顶。热浪掀翻脱粒机的铁皮顶棚时,陆烽已经用浸透的棉被盖住燃油箱。
浓烟中传来皮肉烧焦的气味。顾明哲挣扎着抬头,看见陆烽徒手拧紧爆裂的输油管,军装袖口腾起青烟。他冲过去用工分簿拍打火星,却摸到对方小臂上凹凸的旧伤——那是种过牛痘的疤痕,和自己左臂的一模一样。
“不要命了?”陆烽反手将他护在身后,掌心伤口渗出的血染红衬衫下摆。顾明哲突然想起洞窟里那些刻在墙上的正字,最新那道横杠或许该用两人的血来画。
事故调查组来得比野猪还快。省城来的技术员用镊子夹起变形的活塞环:“小同志很懂机械嘛。”镜片后的眼睛扫过顾明哲缠着纱布的手,“听说你父亲是沪上机械厂的...”
“他父亲是码头搬运工。”陆烽突然插话,沾着机油的检修单拍在桌上,“爆炸原因是违规使用劣质柴油。”顾明哲盯着他军装第二颗纽扣轻微的反光——那是微型窃听器才会造成的折射。
当技术员的手搭上顾明哲肩膀时,陆烽的扳手重重砸在柴油机外壳上。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中,他咬字带着血腥气:“青龙沟的土,埋过比这大的铁疙瘩。”
深夜的知青点飘着红药水的气味。顾明哲给陆烽包扎烧伤时,发现他腰间别着把54式手枪。枪柄磨损严重,准星却擦得锃亮。
“1969年珍宝岛战役的战利品。”陆烽突然开口,手指抚过枪身刻痕,“原主人死前咬掉了自己三根手指。”
纱布缠到第三圈时,窗外闪过手电筒的光斑。顾明哲吹灭油灯的瞬间,陆烽将他拉进床底。杂乱的脚步声停在门外,王志刚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抖:“我真不知道柴油里掺了松节油...”
“闭嘴!”赵满囤的胶鞋碾灭烟头,“那批货明天必须运出哑钢岭。”
床底积灰呛进鼻腔时,顾明哲感觉陆烽的心跳贴着他的脊背震动。男人在他掌心缓慢划下三横两竖,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月光从门缝漏进来,照亮地上半张被踩脏的运输批文,抬头的红字写着——竹沥沟物资转运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