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新生

液压机规律的撞击声里，顾明哲数到第1978次震动。绑住手腕的钢丝绳在军工机床底座割出血痕，他盯着控制屏跳动的日文假名——这根本不是农具流水线，而是改装过的子弹冲压机。

"令尊设计的自动锁死程序，很遗憾。"贺淬刃的皮鞋碾过满地弹壳，将老式录音机贴在顾明哲耳边。沙哑的沪语穿越二十年光阴："…若遇不测，启动作业编号7812…"

这是父亲的声音。顾明哲的胎记在冷汗中愈发鲜红，他终于明白为何会被刻意安排到青龙沟——那些藏在棉袄夹层里的机械图纸，本就是顾家与陆家父辈共同研发的军工密码。

"给你十分钟。"贺淬刃将引爆器接进计时回路，液晶屏血红数字开始倒数。当铁门重重闭合时，顾明哲用脚尖勾起半截钢钎，在水泥地刻出华尔街操盘时惯用的斐波那契数列。

爆炸震动传来第九下时，通风管轰然坠落。陆烽满身硝烟跳下来，54式手枪卡在最后一发子弹："密码轮盘在哪？"

"在我脑子里。"顾明哲挣开绳索，染血的手指在控制台按下父亲教他的三长两短。沉睡二十年的国产操作系统突然启动，泛黄的屏幕亮起"沪明联合机械厂"的logo。

贺淬刃的怒吼伴随着机枪扫射声逼近。陆烽扯开左臂绷带，露出与顾明哲一模一样的牛痘疤痕："我父亲是你爷爷的警卫员，五三年那场大火…"

"不是事故。"顾明哲接过程序自动打印的图纸，1953年的火灾报告显示，有人篡改了安全阀参数。当他把图纸按在陆烽胸前的识别牌上时，两组编号恰好拼出完整的和平鸽图案。

防爆门被炸开的瞬间，顾明哲启动了自毁程序。陆烽拽着他跳进液压传送带，子弹在头顶织成火网。他们在润滑油的洪流里坠落，如同跌入时光隧道的两颗齿轮。

睁开眼时，晨雾正漫过竹沥沟的新坟。顾明哲摸着身下湿润的沃土，发现陆烽用身体为他隔开了所有碎石。男人胸前的识别牌裂成两半，露出夹层里泛黄的结婚照——那是他们的父母年轻时在沪明厂门口的合影。

"活下去。"陆烽将染血的弹壳塞进他掌心，枪茧摩挲过昨夜包扎的纱布。顾明哲忽然俯身咬住他的喉结，在血腥味中尝到了父亲常抽的大前门烟丝味。

省军区的搜救队找到他们时，1977年的第一场雪正落在哑钢岭。顾明哲攥着恢复高考的通知书，在病房给陆烽读《人民日报》。当念到"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时，男人忽然握住他缠着绷带的手，在石膏上画下三个正字。

元宵节的月光照亮竹沥沟隘口，顾明哲在正字碑刻下第1000道竖杠。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烽的军装换成了深蓝中山装，臂弯里躺着机械部特批的合资文件。

"进口设备我已经改造成收割机。"顾明哲的掌心覆上对方新生的皮肉，"这次用我们自己的操作系统。"

陆烽从内袋掏出个铝饭盒，1975年那晚抢救出来的南瓜汤居然还温着。他们坐在刻满正字的山崖上，看青龙沟的灯火次第亮起，像大地苏醒的脉搏。

雪落进汤碗时，顾明哲触到陆烽无名指的老茧。山脚下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那列曾经载他来时的绿皮火车，如今正奔向特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