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物是人非

萧忆情背着我，悄然踏入了宫门，而我却是几日后才恍然知晓她入宫之事。

在我眼中，这宫墙之内的天地不过是一座吞噬灵魂的魔窟，冷酷无情，令人战栗。可我始终无法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踏入这一方危险的水域。我唯一的愿望，便是护她周全，让她能远离这纷争与算计，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生。

再度见到萧忆情，已是两年之后。彼时，她已被册封为德妃，封妃之礼盛大而庄严，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我身为正二品户部尚书，自是免不了参与这场皇家盛典。大殿之上，灯火通明，她的身影在璀璨珠光与华贵锦缎的映衬下更显端庄典雅，可那双眸子里深藏的情感，却仿佛穿越了时光，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没错，如今的我不仅身居户部尚书之位，更蒙恩赐食邑六千户，封爵蓝田侯。这般荣耀加身，却让我愈发迷茫。走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投来的目光中，既有敬畏也有忌惮，可我心底竟无半分喜悦。权势如云卷云舒，我却仿佛置身事外，看着自己一步步成为这朝局之中举足轻重的存在，而这一切，似乎与我初心渐行渐远。

夜幕低垂，凉风轻拂，萧清澈走在街上，这位历经五朝风云的奇女子，衣裙与青丝随风舞动，仿佛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不只是痕迹，更是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此时，路上行人稀疏，相较于白日的喧嚣，夜晚的寂静更衬托出她的孤高清冷。

萧清澈小二，上几样招牌菜。(嗓音清亮婉转，如同黄鹂轻啼，不经意间便吸引了邻座几桌客人的目光。那些人悄悄抬眼打量，却又怕被察觉，显得鬼鬼祟祟，反倒衬得姿态从容)

“好嘞，客官。”店小二满脸堆笑地应了下来。说实在的，这酒楼开了不知多少年，来来往往的客人也算见了不少，可如萧清澈这般容颜绝俗的女子，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那位姑娘，莫非是当朝皇后娘娘微服出宫？”酒楼中，一桌客人压低声音议论纷纷。他们怎会知晓，萧清澈虽对此一无所觉，但她周身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母仪天下的高贵气质，宛如天生便该居于万人之上的存在。

萧清澈为人极为低调。尽管她身居户部尚书之职，更兼食邑六千户的蓝田侯高位，但她平日所着不过普通女子的素朴衣裳，毫无半分权贵气息。她的居所亦是简朴至极，仅位于京城边缘的一处寻常民宅，与百姓人家无异。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萧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自萧忆情被册封为德妃那日起，皇帝便似将朝政之事全然抛却。春日里，晨光微熹之时，本该是君王临朝听政之刻，他却沉迷于那几分难得的温存。时光流转间，宫中上下皆知，那一句“春宵苦短日高起”道尽了帝王心迹，从此，早朝便也渐渐成了可有可无的虚礼。

起初，大臣们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作一时的风波。然而，随着时日渐长，朝堂之上渐渐弥漫起一股不安的气息。众臣再也难以保持平静，他们忧虑重重——生怕这位年轻的皇帝会沦为昏庸之主，更担心这延续百年的王朝，将在无声无息中走向衰败与没落。

唯有萧清澈与众不同。她向来疏离，不爱与同僚往来，散朝之后更是惯于独行。她总是默默完成分内之事，不多过问其他，也不掺杂多余的情感，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不久之后，皇帝便开始大兴土木，为心爱的萧德妃营建一座全新的宫殿。对于萧忆情，皇帝几乎是言听计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萧忆情便从众多妃嫔中脱颖而出，被册封为贵妃。又过了数月，她的地位再度攀升，成为了皇贵妃。不仅如此，皇帝还特意为她修建了一处精致绝伦的皇家园林，以彰显对她无尽的宠爱与重视。

萧清澈望着这位早已不复当年英明神武的皇帝，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望与寒凉。她轻轻跪下，以一句平静却坚定的话语辞去了户部尚书之职。转身之际，那朱红色的殿门仿佛成了隔断朝堂纷扰的界限。她踏上归途，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回响，一路向西，回到了关中的故土旧宅。

萧清澈缓缓脱下那件陪伴了她六十年的官服，迈步走出了京城。沿着从京城通往关中老家的古道，她的心思不禁飘回了六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彼时，年轻的自己正是怀着满腔热血，穿上这身官服，毅然走马上任。岁月如梭，恍若昨日，而今却已物是人非。不经意间，一抹泪光悄然滑过萧清澈的眼角，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有追忆、有感慨，亦有几分难以言说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