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纤坐在复读班的角落里,头顶的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周明远就坐在她前面,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正专心致志地削着铅笔。木屑簌簌地落下,像秋天的落叶一样轻盈。他总是说,医学生削笔要像做手术一样精准,可他那双手却沾满了石墨粉,灰扑扑的,像极了汀纤每天都要吃的氟西汀药片。
“喏,这是重点。”周明远突然转过身,把一本笔记推到汀纤面前。里面夹着一片银杏叶书签,叶脉间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算式。汀纤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凹凸的纹路,窗外的玉兰树影子正好落在笔记上,“减数分裂”的图示被映得斑驳陆离,那些细胞像花瓣一样,仿佛在互相吞噬。
模拟考那天,暴雨不期而至。汀纤盯着答题卡上的条形码,那些黑白条纹突然扭曲成了林小曼指甲留下的抓痕。钢笔又一次漏墨,染脏了考生信息栏。监考老师一把抽走她的试卷,动作干脆利落,像极了父亲撕毁诊断书时,纸屑漫天飞舞的场景。
深夜,汀纤站在公共电话亭里,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周明远接起电话时,背景里传来解剖室排气扇的轰鸣声。“我在处理大体老师。”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却让汀纤想起了药瓶滚落楼梯时的脆响。通话的最后三十秒,他突然哼起了《欢乐颂》的调子——那是那晚在河堤上,纸船漂走时,对岸流浪歌手拉着手风琴的曲子。
汀纤拆开母亲寄来的毛线袜,线头里掉出几粒药片,每粒都裹着《心经》的碎纸片。她捏着药片发呆,周明远凑过来,用镊子把它们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看,这是急救穴位图。”他笑着说,白大褂上还沾着解剖室的味道。
平安夜,汀纤在便利店撞见林小曼。对方无名指上的钻戒闪得晃眼,正拿着验孕棒在收银台前犹豫。林小曼转身时,关东煮的纸袋被划破,滚烫的汤汁泼在汀纤的球鞋上。“你的手腕……”林小曼盯着汀纤的伤疤,“怎么像心电图?”
周明远的实验室里,福尔马林池漂着玉兰标本。汀纤伸手触碰玻璃缸,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心脏防腐要像对待情书一样温柔。”周明远戴上手套,拿起听诊器按在她胸口。仪器的嗡鸣声中,汀纤恍惚听见父亲砸酒瓶的声音。
除夕夜,江堤上没有河灯。汀纤点燃撕碎的模拟卷,火光中浮现出周明远的解剖笔记——上面画着掌纹的心脏剖面图。“看那边。”他指着对岸的烟花,“像不像神经元放电?”
志愿表填完那天,周明远的白大褂上沾着墨水。他指着汀纤的录取通知书,“这是你第十七个未接来电的区号。”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动静脉的交织。
火车站,银杏叶在晨风中打旋。汀纤握紧药瓶,周明远却塞给她一根棒棒糖,“精神科医嘱。”汽笛声撕裂晨雾,她瞥见他白大褂下渗血的纱布——那是那晚替她挡下的玻璃碴。
火车“哐当”一声开动了,车轮碾过铁轨,把站台上的声音都压碎了。汀纤趴在车窗上,哈了一口气,玻璃上立刻蒙上一层白雾。她用手指在上面画圈,雾气慢慢散开,周明远的背影在晨光里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站在那儿,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脚边零零散散地落着几片玉兰花瓣,在晨风里打着转,像是被人随手撒下的纸屑。那些花瓣蜷缩着,颜色发黄,边缘还带着点褐色的痕迹,像极了汀纤每天早上从药瓶里倒出来的那些白色药片,一颗颗在水杯里慢慢化开,融成一滩浑浊的液体。
汀纤的指尖还贴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火车越开越快,周明远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混在晨雾里,分不清是人是影。站台上的玉兰树在风中轻轻摇晃,枝叶间漏下的阳光像碎金一样洒在地上,那些蜷缩的花瓣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
车窗外的风景开始飞快地后退,站台、玉兰树、还有那个白色的身影,都被抛在了后面。汀纤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玻璃的凉意。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道浅浅的疤痕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是被人用铅笔轻轻画上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