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楼贮藏室的铁门在汀纤手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松节油刺鼻的气息。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目光落在正专注系标签的段嘉良身上。他手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格外显眼,绳结卡在手腕凹陷处,像是道还未愈合的伤口,随着他系标签的动作轻轻晃动。
"帮我把海马体递过来。"段嘉良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沙哑。汀纤踮起脚尖,纤细的手指伸向置物架顶层的玻璃罐,袖子顺势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上面淡化的疤痕若隐若现。玻璃罐中的组织在福尔马林溶液里舒展,忽然冒出一串细密的气泡,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气窗上,玉兰花瓣被雨水拍打,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痕。段嘉良正在解剖台上摆弄一只蟾蜍,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镊子夹起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时,无影灯突然爆出一阵电弧光,刺眼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钉在墙上,形成一个扭曲的十字架。
"你这里,"段嘉良的探针突然点在汀纤的手背上,冰冷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缩手,"埋着根蓝色丝线。"他的声音低沉,目光专注而深邃。就在这一瞬间,汀纤的手肘碰翻了桌上的染色剂,靛蓝色的液体如潮水般漫过解剖台,将段嘉良的教案染成了深海漩涡。他撕下几页纸擦拭时,汀纤瞥见残页上印着"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评估量表,字迹被染成了深蓝。
图书馆里,汀纤拆开周明远寄来的明信片,银杏叶书签上的神经解剖图与窗外的树枝影子完美重叠。背面用红笔画着心电波形,波峰处标着日期——正是她第一次遇见段嘉良那天的心理咨询记录。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红线的起伏,仿佛能感受到那天的心跳。
暴雨夜,实验室里亮着违规的酒精灯,摇曳的火光在墙壁上投下诡异的影子。段嘉良解开高领毛衣的瞬间,汀纤看见他喉结下方的烫伤疤痕蜿蜒进黑暗,像一条狰狞的蛇。当他示范颈动脉触诊时,指尖的温度让汀纤想起复读班窗外融化的雪水,那些雪曾经埋葬过她的诊断书,也埋葬过她的过去。
沙盘游戏进行到第十二次,汀纤终于堆出了完整的教室模型。段嘉良突然将烧杯里的玉兰标本投入沙盘,花瓣在微型讲台上碎裂的瞬间,许医生的咖啡杯同步迸出裂响。三人望着满地瓷片,恍惚间都听见了林小曼当年摔药瓶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平安夜的值班室飘着乙醚的甜香,汀纤来送心理测评表时,撞见段嘉良在焚烧旧病历。火焰吞噬纸张的节奏里,他突然扯开衬衫,露出后背交错的疤痕,那些疤痕正与汀纤撕毁的校服裂口惊人相似。"家暴留下的,"他轻笑,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和你的抑郁症诊断书同岁。"
跨年钟声敲响时,两人被困在解剖楼的电梯里。段嘉良的白大褂口袋里滑出一张芭蕾舞者照片,汀纤认出是病历里那个撕窗帘的女人。"我母亲,"他的呼吸喷在轿厢镜面上,形成一片白雾,"发病时会咬碎氟西汀药瓶。"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初春的沙尘暴给心理咨询室蒙上一层灰,汀纤重建的教室沙盘突然被段嘉良推倒。他在流沙上画出燃烧的枫叶:"那年我烧父亲遗物,火堆里飞出带火星的蝴蝶。"话音未落,真正的玉兰花瓣穿过百叶窗缝隙,落在他未愈的烫伤疤上,像贴上创可贴的标本,轻柔而脆弱。
清明时节,周明远寄来的解剖刀生锈了。汀纤用它划开段嘉良送的包裹,掉出的芭蕾舞鞋缀满药片,每粒都刻着"氟西汀"。鞋尖处的血迹已经氧化成褐色,恰似她当年在答题卡上晕开的墨团,模糊而刺眼。
梅雨降临那夜,汀纤在解剖楼找到段嘉良的速写本。泛黄纸页上画满撕碎的蕾丝,边缘标注着日期——正是她高中吞药被送医的时辰。当暴雨浇透速写本,墨迹洇开的图案竟与周明远画的心电波形完美吻合,仿佛命运的巧合。
毕业典礼彩排日,汀纤在礼堂顶棚发现段嘉良的烟盒。镀银盒盖内壁刻着极小字迹:"救赎是场对称的创伤"。当她踮脚去够通风管道的玉兰标本时,积灰突然崩塌,在晨光中幻化成那年平安夜吞服的药片星辰,璀璨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