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万圣节的南瓜灯在宿舍楼下摇曳生姿，昏黄的光晕在汀纤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正专注地用一支玫瑰色口红修补假面舞会的羽毛眼罩，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劣质染料蹭在颧骨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极了那年平安夜呕吐物里的血丝。段嘉良站在一旁，一身白大褂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下摆轻轻扫过她纤细的脚踝，明明是解剖课的道具，硬是被他穿出了吸血鬼披风的优雅与危险。

鬼屋入口的黑色帷幔在夜风中轻轻摆动，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汀纤刚迈进黑暗，通风管突然爆出一声尖啸，劣质音响的电流声刺得她太阳穴直跳。墙上的荧光骷髅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涨缩，惨绿的光芒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极了当年月考时融化的宋体字，在试卷上模糊成一片。

"小心阶梯。"段嘉良的警告来得有点晚，声音低沉而沙哑。汀纤一脚踩空，他缠着绷带的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医用纱布的粗糙感让她想起周明远骑车摔倒时的擦伤，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仿佛还在昨日。鬼火灯忽明忽暗间，她看见段嘉良后颈的疤痕渗出了细汗，在幽光里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蜿蜒着爬进她的记忆深处。

人造血浆滴在她后颈，冰凉的感觉瞬间引爆了记忆里的某个开关。汀纤突然听见父亲摔酒瓶的声音，那声音正从鬼屋的音箱里涌出来，混着林小曼当年的嗤笑，在耳边炸响。她开始数地砖裂缝，却在第三块砖处发现了用口红画的吊死鬼涂鸦——和高中厕所隔间的一模一样，那扭曲的线条仿佛在嘲笑她的软弱。

"呼吸。"段嘉良突然扳过她的肩膀，松节油的气息冲淡了塑料燃烧的焦糊味。他的拇指按在她腕间的旧疤上，力道恰好是心理咨询时沙盘的重量，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当扮鬼的学生从棺材里弹出来，汀纤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化作了氟西汀药片滚落食道的钝痛，那种窒息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段嘉良的衣角。

通风管道掉下的假蜘蛛落在她锁骨上，毛茸茸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汀纤疯狂拍打时，眼罩绷带突然断裂，羽毛粘在段嘉良的白大褂领口，像一片片破碎的梦。黑暗中他扯开高领毛衣，把她的掌心按在喉结下方的烫伤疤上，声音轻柔而坚定："数这个疤痕的凸起，就像你数沙盘里的玻璃珠。"他的心跳透过掌心传来，一下一下，像是某种神秘的暗号。

鬼屋最深处的镜屋亮起频闪灯，刺目的白光让汀纤眯起了眼睛。无数个段嘉良的身影在镜面折叠，每个都捧着不同形态的药瓶：有林小曼偷藏的银色小瓶，母亲撕碎的塑料药板，周明远送的银杏叶标本盒。汀纤的倒影在其中穿梭，校服裙摆渐渐染成心理咨询室的沙粒颜色，那熟悉的米黄色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当出口的亮光刺破黑暗时，汀纤发现自己攥着段嘉良的绷带。渗血的纱布纹路里，碘伏痕迹拼出模糊的"救我"。扮成僵尸的工作人员经过，手里提着的南瓜灯突然爆裂，蜡油在地面凝固成她高中病历本的形状，那熟悉的字体让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万圣节快乐。"段嘉良变魔术般递来融化重凝的巧克力，糖纸折成沙盘教室的折纸模型。汀纤咬碎巧克力时尝到药粉的苦涩，包装纸内侧的荧光涂料正勾勒出芭蕾舞鞋轮廓——与他母亲发病时撕碎的蕾丝窗帘如出一辙，那种破碎的美感让她的心微微抽痛。

回程路过的解剖楼亮着违规的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段嘉良突然拽她翻窗而入，动作利落而迅速。停尸柜的冷气里，他打开手机闪光灯照向浸泡池，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看，像不像你当年倒掉的奶茶？"福尔马林液中的大脑标本浮沉着，沟回里卡着片玉兰花瓣，在强光下显露出周明远字迹的阴影，那种熟悉的笔迹让她的胃部一阵翻涌。

宿舍楼门禁闭合前，段嘉良将羽毛眼罩塞回她手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传递某种秘密。汀纤摸到夹层里的硬物——是枚用银杏叶包裹的氟西汀，叶脉用红笔标注着今日日期。当她转身望去，路灯下的段嘉良正撕开新的绷带缠绕右手，那截变形中指在月光下弯成问号的弧度，像是在无声地询问着什么。